“我怕,我会舍不得!”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从宫外回来后,从床那边滚到这边,从仰卧到趴着睡,朝天椒始终没想明白柳暮白这句话究竟的意思,是对她的珍惜吗?转了360度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睡姿,她终于还是坐起来,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眼下最该纠结的应当不是这个,而是怎么过好音律歌舞的太后那一关。当然,如果实在不擅长这些,还可以选择下棋,这个额外多出来的选项,地球人都知道那是为太后的外甥女——丰荻花量身订作的。她确实不善音律诗词歌舞,但是她在6岁的时候,棋艺已经是达到打遍晋越无敌手的炉火纯青境界。经过这么些年,她的棋术应也是更上一层楼。
就算文瑾瑜得祁连玉亲授棋艺,最多应该也是打个平手,但人家后台硬,就算你侥幸获胜,最后也可能还是输。
所以,此路不通。
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琴艺和舞姿真可谓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以前她有什么要求大家不答应,她便弹琴跳舞,最后大家都哭着求她提要求,只要不弹琴跳舞就可以。想到这,朝天椒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很惨淡的。
所以,此路不通,也只能打通。
大凡有点心思的,舞艺乐器稍微还过得去的都不会选择下棋,一则觉得皇帝未必看重这些,二则知道这是太后为某人量定做,三则那人棋艺如此之高,何苦自绝后路。
这些女子私以为有几分姿色才是顶要紧的事,所以当文瑾瑜和丰荻花选择了下棋的时候,她们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掩嘴透乐。
那个温小姐近日越发嚣张,仗着有几分姿色,且其能歌善舞在京城中是人尽皆知的,便时常同其他几个小姐挤兑丰荻花,那日文瑾瑜同碧痕散步路过温小姐和丰荻花住的那一院,在门口便听到她同其他几个赶着阿谀她的小姐说:“就算她是太后的外甥女,可君上若不喜欢,身份地位再显赫也是白搭,这后宫最重要的永远是恩宠!”周围数女忙点头称是做谄媚状地又将她抬举一番。
丰荻花自从入宫那日之事后便极是低调,很少出门。听教习姑姑说,论诗词歌赋时常是她与赵默夕、苏元媛三个名列三甲的,可一轮到跳舞抚琴垫底那是常有的事了。碧痕原本担心她会因为入宫那日之事记恨文瑾瑜,可几次偶遇,她的态度倒是十分平常,既不亲近也不排斥,不咸不淡地招呼两声便寻个借口离开。
那一夜回来后,连续几个晚上,柳暮白批阅完奏折,换上秋香色的常服,携了御膳房为他准备的点心瓜果,一个人连灯笼都不提便到拢翠宫文瑾瑜住的寝殿来。
第一个晚上他来时,文瑾瑜正解了外袍准备安寝,碧痕听到敲门只以为是隔壁苏小姐的丫鬟莺儿,开门之后还未及惊呼,便被柳暮白以手示意生生将那声君上给咽了下去。
文瑾瑜转身隔着帘幔见碧痕就杵在门口不知道在干嘛,“是谁?你怎么戳在那不动了呢?”
结果当她看清楚碧痕身后跨步进来的那个人后,脸上的表情别提多诡异。
他看到的是易容成篱落模样的文瑾瑜,他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这样大半夜地跑到一个姑娘家的闺房盯着人看,显然是失礼了,可在他做来却是一派理所当然毫不唐突的样子,半晌,一边搁下果品,一边悠悠叹道:“可惜了原先那张绝色的脸。”
文瑾瑜却觉得莫名其妙,若非碧痕提醒,她还不知此人便是当今圣上,看他对自己如此熟络的样子,想必是朝天椒与他结交。一时也不好作出太客气疏离,让人看出端倪,只得妆模作样,把戏演足。
今夜,他又不请自来,碧痕偷笑着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自从他连续来了两夜之后,夜晚占据这个身体意识的便是朝天椒,她毫不客气地将他带来的一盘新晋的贡品——红火龙吃干抹净,她满足地伸出残留着紫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柳暮白瞅着朝天椒那沾染上果汁的红艳艳的嘴唇,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这秀女的伙食,嗯,很差吗?”
“肯定没你吃的好。”
“……”
“想来你是看在我带来的膳食还算可口的份上才这么待见我,看来是我前日带的东西不合你胃口,态度才颇显疏离。”
闻言,朝天椒点头讪笑,心里却暗自嘀咕,那是因为前日并不是今日的我,当然她也只能腹诽,要是告诉别人我不是我,不把她当疯子才怪。
忽然,他伸手过来,很是自然地用食指为她拭去嘴角的果汁,一边笑着低语:“真像个小孩子。”他是如此的自然而然,朝天椒此时却有点坐立难安,手脚不知往哪摆,如果自己反应过度,反显得心虚,没气度,可心跳得委实厉害,一时有些窘迫。
“听说皇宫最近要来客人了?”朝天椒摸着肚皮,一边转开话题。
“什么客人?”
“嗯,不是说晋越国使节来访吗,听说还挺英俊的呢,要不你带我去瞅瞅。”朝天椒一脸花痴状地眨巴着双眼看着柳暮白。
他顿了顿,亦笑得一脸粲然,“我不觉得他有我好看,你看我便可以了!”
“……”
朝天椒掩嘴咳了咳,强自镇定地回手一揖,谦虚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子:“跟我呆多几日,你自我抬举的本事越发长进了嘛。”
柳暮白笑盈盈地将她看着,忽然,又问:“为何选的下棋?”
“什么?”朝天椒不曾想他突然间又将话题转到这,看着他虽然笑着却是很认真的样子,她摸了摸鼻子,打哈哈道:“让我去跳舞那不是自取其辱嘛。”一边说,爪子也没闲下来一边剥着一个猕猴桃。
“那么抚琴,吹笛,弄箫,你样样皆不会?”朝天椒有些不悦了,她也知道太后喜欢音律,自己自然也想过关,可他这样步步逼问,显然就是疑心于她。
她眼角一挑,扬起一个笑,淡淡道:“我弹奏这些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杀伤力太强了,我不想妄伤无辜。”顺势将剥好的猕猴桃往他嘴边一递。
柳暮白先是一愣,随后又眯眼一笑,嘴正待张开,朝天椒却陡然一收手,柳暮白还没放映过来,绿汪汪的果汁已经从朝天椒的嘴角流出,她笑呵呵地看着柳暮白略微尴尬错愕的神情,“你刚也看见这果子色泽不错,果然清甜,下次记得多带点。”
柳暮白无奈低叹一气,微蹙眉,仍是略带探究地盯着她看。
朝天椒被看得很不爽,手往嘴上一抹,又在他的袖子上揩了揩,不管柳暮白顿时怔住的表情,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朝坐在屋外的碧痕招呼道:“去把琴取来。”
碧痕以为自己听错了,惶恐地看了看朝天椒,弱弱问:“您要抚琴?!”
她点点头,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快些去。
碧痕瑟瑟将琴摆在桌案上,便连忙告退,顺手将门给掩严实了,脸上神情万分诡异,临了临了对柳暮白投去同情的一眼,看得柳暮白心头咯噔一下。
看朝天椒坐在琴的前面的阵势,柳暮白居然有些紧张,她双手方摆上琴,尾指勾起一根弦,发出脆脆的声音,他手中原本端得稳稳的杯子生生颤了颤,洒出几滴水来,这一瞬间,他在想:自己这么坚持是不是错了。后悔来得及吗?
可他这个想法还在脑海中酝酿着,那边朝天椒一双手一碰到琴弦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柳暮白一张那么好看的脸难得地绷得紧紧,手中杯子里的水几乎全泼到桌子上,他几次都想拉下面子,抬手去制止朝天椒指尖流淌出的魔音,望着她那完全已经进入千锤百炼之无我境界的陶醉模样,他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手抖了抖又拢回袖子中。
只见琴上一双青葱般鲜嫩的手飞快地跳跃着,几次都快到看不清她的手在动,她的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已经跑到拢翠宫的宫门边上的碧痕甚是哀愁地捂着耳朵,面上那痛苦状,几让人以为她就要撒手人寰,与此同时,她还抽空替屋里的君上难过上一会,君上就是君上,果然不是一般人。
一曲方罢,朝天椒甩了甩肩膀,揉了揉手,甚是欣慰地看着能坚持听她弹完一曲的柳暮白,她笑靥如花地将面色有几分苍白的柳暮白望着:“是不是很好听,要不要我再来一首?”
说着手又按上琴弦,几乎是同时,一阵风扫过她面前,朝天椒缓缓抬眼看看这个按住她双手的男子,柳暮白扯出一个无力的笑,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嗯,夜已经深了,孤王今日也乏了,改日再听吧。”说罢,不待朝天椒回话,秋香色的身影已经倏忽间到了院子的中门,朝天椒望着那个背影,又看看自己的手,喃喃道:“原来我弹琴是这么有震撼力,看将他欢喜的,走路都轻飘飘的!”
显然,他理解错他那飘飘的脚步是为何故,柳暮白平身第一次这么懊悔自己的执着,能将一首悲凉凄苦原本应该如泣如诉的《遗恨》弹得如此欢快的她还是第一个,难怪他的隐卫来报说她的琴艺是旷古烁今无人能及,只是他没想到这句话不是按照正常的意义来理解的,如今看来,确实是无人能及!
那一夜,拢翠宫里所有入睡的人都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个人追着自己制造出空前绝后的令人恨不得马上死去的琴声,醒来后居然还觉得梦中的魔音萦绕于耳绵延不绝,于是大家都恍恍惚惚很是萎靡地过了一日,而当事人却私以为自己的琴艺大为长进,喜滋滋地研习着自己的舞蹈,幻想着哪日达到琴舞双绝。
虞公公站在下首,很是担忧地望着龙椅上脸色不太好的柳暮白,昨晚他一个人散步回来后,神色就不太对,今日早朝也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几个过来议事的大臣也看出皇帝今日状态不佳,他时常抬手去揉太阳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他们在回话之前总要多喊几句君上。
可柳暮白心中也是有苦难言,昨晚睡梦中,今日醒来后,总觉得那催人心魄的琴音还时常盘桓耳际。
“君上,君上,君上?”礼部尚书额上滚下一颗冷汗,君上这般蹙着眉不言语莫不是不满意自己对北越国使者的安排,可人家端的是一个亲王,且两国多年交好,在京城僻出一处华贵些的庭院给他住原也是合理的。他心中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连喊三声,皇帝这才回过神,柳暮白方才似又听到那激越的琴声,他几乎怀疑文瑾瑜是不是就在她附近弹琴呢?
柳暮白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笑道:“于尚书安排得甚好甚得体,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后日适逢佳节,孤会在宫里设宴款待北越国端亲王爷,尔等且好生准备!”
“诺!”礼部尚书,文丞相,谏议大夫等人称诺正待退下,皇帝却喊住文丞相。他从龙座上起身下来,文丞相弓身请礼,等待皇帝的问话,柳暮白在他面前站定,喊了一句“文卿家”,文丞相文少秋回话称是,等待着他的下文,柳暮白却却踌躇半晌,有些纠结地组织着语言,这话该怎么问出口?
文丞相甚是体贴地问了一句:“君上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皇帝摇摇头又点点头,文丞相若有所悟般,又满脸紧张地问道:“莫,莫不是,瑜儿她,额,莫不是小女在宫里闯了什么祸事?小女年幼不知事,还请君上赎罪。”
柳暮白摇头道不是不是,他负手在殿中转了一卷,转得文丞相也无比焦灼,终于,他又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试探性地问:“文相千金可通音律?”
他这话一出,文丞相明显松了一口气,皇帝今日种种异常他都明白了,还好不算是闯了大祸。
文丞相有些无奈,笑得苦涩:“夫人原是极擅音律,奈何去世得早,小女不得其亲授,又生性顽劣,旁的师傅怎么教也总是学不会,老臣独此一女,见她不愿也就不忍苛求,因而如今,曲不成调,到底污了君上圣听,还请君上饶恕小女,是老臣教女无方。”说着便撩袍欲跪地请罪,柳暮白连忙将他扶起,心下了然,一边觉得文丞相所谓“曲不成调”到底是谦虚了,如果只是“曲不成调”也就罢了,可有调却比没调更摧心肝啊。
原先柳暮白也正是因为他听闻文夫人极通音律才以为有其母必有其女,如今想来却未必如此,自己不用说什么,文少秋便如此通透,想来他也是领教过文瑾瑜的琴艺的,便笑着道无妨,“文相一片爱女之心,孤又岂可怪罪,只是有些可惜罢了。你且退下。”
“诺!”
“明日便是大选的日子了,我瞧这舞甚好,您不跳给君上看,委实可惜了。”碧痕抚下最后一个琴音,看着翩跹而下的文瑾瑜嘟着嘴道。
“她选她们的呗!”
“小姐,您不知道那些人多势利,话说得多难听,说您既丑陋又无才艺,只会画一幅画故弄玄虚唬人,全无半点真才实学!”
“美貌才学?那是什么东西?”文瑾瑜轻易地做了一个背桥当是放松筋骨,一边蛮不在乎地回问道。
“……”
碧痕从琴后面走出,站在她面前,忽然叉腰仰天长啸一声,无奈地耷拉着脑袋出去吩咐传饭,出门便听到隔壁院有几个女子的笑声,“姐姐明日若作此一舞,必定名动天下,君上怕也要折服在您的石榴裙下。”
“那是自然,哦呵呵呵……”碧痕嘴角抽了抽,觉得这天下也太不淡定了,随便一支舞都要激动一下,那我们小姐跳一支,天下岂不是要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