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入宫的吉日，文相大清早便去上早朝。
昨晚，文瑾瑜以篱落的身份住到了自己的壁月初晴里，负责料理她进宫诸事的文瑾末免不了要来壁月初晴照看一下。
府里颇见过些世面的年长者也就是凤姑，她随着文瑾末带着一个妆奁盒子进来，平日总是人未到声先到的凤姑今天倒是难得地安静，眉眼间淡淡含愁，平时见惯了她叉腰骂人的泼辣摸样，现在这样弄得大家周身不舒服，就好像是把衣服穿反了一样，令人感到别扭。
“篱落姑娘可起了？”走到门口看到门还是掩着，文瑾末同她说了一声便到楼下的大厅去候着，凤姑心里有些怨怪这姑娘既然要代小姐入宫，怎么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起。
“来了~”屋里有人应者，却不是篱落的声音。
门拉来，凤姑有些诧异地看着立在门便笑着同她行礼的碧痕，“你不是……”去大漠这后半句没有说出来，碧痕便接过话说是老爷半路将他召回，让她陪篱落姑娘进宫。
“哦~那篱落姑娘可起了，赶紧收拾一下，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不多时便都收拾停当，看着镜中篱落的一张脸，她本也是个美人坯子，稍微收拾一下也是拿得出手的。按照篱落的身份，她需得给凤姑行个大礼，“姑娘快起，你如今是府上的大恩人，我可当不起你的这一礼。”凤姑眼嘴上虽然挂着笑，眼中却泛着水光，眼前的情景又让她回想起很久以前，她陪文夫人一起嫁过来的日子，等闲变却的不止是世事人心，还有生死。
文瑾瑜顶着篱落的一张脸下楼时，文瑾末正低头专心吹着杯中的茶沫，听到门外的声响便抬起头来，清风送爽，吹落满树凤凰花，火红花瓣轻歌曼舞着飘飘摇摇在她身后落了一地，缃色裙带飞扬而起，她带着绮丽风情从廊下走来，似穿过重重凤凰花坠成的帷幔，有几片轻轻落在她那乌黑云鬓上，清丽夺人眼。
他呆了一呆，而后轻笑着搁下茶杯，起身，看着瑾瑜眼里笑意满溢，跨出门外，举手温柔地为她拂去头上的落花，他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凤姑投以一笑，淡淡道：“有劳姑姑了~”
他的笑那么明净，看不到深藏其中的心疼，今日她要去嫁给一个自己认为值得追随的男子，却不能以自己最真实的容貌出现。
这装扮，如果是文瑾瑜自己的容颜，必定与素馨斋书房里所挂的画中女子几无差异。
多年以后，文瑾末无数次地回想起今日的这般情景，从开始的心痛懊悔到最后的淡然，他放不下的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觉得那还不够深的疼惜，如果他的爱像父亲那样，她也许就不会回不来。
宫门近在眼前，文瑾瑜起身准备下车，经过文瑾末身边时，步子顿了顿，突然回头，声音细如蚊蚋，带笑却坚定：“哥哥放心！”
帮她打着车帘的文瑾末手略微抖了抖，他的眼光虽然落在车夫的背影上，嘴角第一次弯出一个明显的弧度，难得她这么中规中矩地喊他一声哥哥。
文瑾瑜扶着碧痕的手下了车，早有宫人赶了过来接她们，文瑾瑜同那宫人道了谢，回头看车，车帘已经放下，挡住了外面所有好奇地视线，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也像是那窗帘一般，往下沉。
她对自己近日来变得那么善感感到好笑，在心里自嘲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宫人走了。
经过一辆装饰素雅的马车旁，听到一中年女子拉着一位年轻美貌女子的手低泣嘱咐，说的不过是那些俗得不能再俗的话，“宫门似海，万事皆要小心应对，能选上是苏家荣耀，若不能选上回来陪在娘身边也是好的，莫要逞强，这君王妃后都是不好伺候，稍微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酿成大祸，凡事不要争，只求稳妥只求自保~”
听着这些，文瑾瑜觉得未免矫情，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的母亲在世，今日是不是也会这样拉着自己的手殷勤嘱咐？想到这，她步子又慢了下来，不由地多看了那母女几眼。
这景象本来很是感人，斜刺里一个尖尖的嗓子却插了进来，一个劲地催促她们快点，少说废话。文瑾瑜瞅了瞅天上的太阳，因为知道宫中规矩严，大家都是提早来的，这会子离吉时还早，这太监显然是自己等的不耐烦，早早的就开始催。
以文瑾瑜的性子，大半是路见不平绕道而行的，今日却突发慈悲心肠，走到哪太监面前，轻笑着向他点头问候，柔声说：“公公，岂不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小姐们今日进宫，倘若选上了，往后要与家人再见一面恐怕不容易，亲人间难免有些话要嘱托，反正时辰还早，公公何不再给小姐一点时间？”
那太监狐疑地看着文瑾瑜，眼睛很是不客气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通，隔着面纱看不出长啥样，但一双眼睛还是十分动人的。不过，入宫选秀的佳丽哪个不算花容月貌，遮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顶多也就是中上之姿，装扮素净没有什么金贵的物什，想来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于是，语气便也没那么客气，带着警告和讥讽。
“我劝小姐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这初初进宫，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奴才们当差也不容易，误了时辰，这谁也担当不起~”他说话时眼角斜吊起，担当二字又咬得尤其重。
文瑾瑜端着一张脸，不作声，乜斜着眼，难得地高傲地看着那位公公，就在他呗看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文瑾瑜突然笑得阳光灿烂，“公公，你觉得，我与苏家小姐，谁长得更好些？”
众人皆是一愣，那公公也疑惑地看着她，皱皱眉，一双眼情绪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就算要答，这分寸可得怎么拿捏啊，这一个个，保不齐今后都是非富即贵的主，虽然今日她们俩打扮在众人里面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有些寒碜，可这飞上枝头变凤凰宫里也不是少见的。
他支吾了半天，“这，这，嗯，这可怎么说呢~”
文瑾瑜笑得很和善，走近了一步，略微低下头，低声说，“没关系，尽管实话实说~”然后在要抬头时，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道，“我也是想巴结她来着，依我看，她那张脸就比我有福气，显见得我俩往那一摆，她必然要比我得宠的。”
“……”
“所以啊，公公你得感谢我，依我今日所见，这位苏家小姐，长得可不是一般二般的美，选上了保不齐就是来日的贵妃，娘娘什么的，与其日后巴结，倒不如现在行个方便，买个顺水人情。你说呢？公公~”
那太监似乎被文瑾瑜这话说动，觉得是有些道理，又想起前些日子御前伺候的人传出来的话，说皇帝听说文瑾瑜长得忒丑便略过不看她的像，想来天下的男人一般黑，都是爱以貌取人，再者这皇帝日理万机，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去发现后宫诸位的内在美。
他打着哈哈，向文瑾瑜拱手一揖，算是道谢，转身时对那苏家母女已是客气很多。
苏元媛抬起泪眼看向文瑾瑜，朝她微微一笑弓身施礼，眼中满是感激之意。
文瑾瑜淡淡地朝她点点头，吩咐宫人继续引路，她也不想一入宫就引人注目。不过，她的愿望总是应了那个成语“事与愿违”。文瑾瑜想，也许以后，自己去祈福许愿，想要国泰民安，必得向佛祖祷告“信女XXX，诚心向我佛祷告，愿天下大乱，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诸如此类的，才能保天下太平。
但这对她委实有些残忍。
因为，假如你心仪某人，想要与他双宿双飞，却得诚心诚意地恨不能赌咒发誓地请求上天让你们俩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