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过了晚膳时间不久,镜吾明里辞府归家收拾包裹,此刻却在壁月初晴的地下室入口处徘徊,如果看得到把守的人还好,就是看不到半个人影才令他纠结。
踌躇半晌,隐在柱子后的他终于决定现身一试的时候,文瑾末从后面拽住了他,他身边还跟着,篱落。
“那些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又都是自己人,何必硬碰硬。”文瑾末低声在祁连玉身边说。
“你有办法?”祁连玉问。
文瑾末笑而不语,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步子踱得清脆而响亮,莫说地下室,就是地下十八层也是能听见的。祁连玉甩着扇子在后面跟着,眼睛却四处瞟,他很想知道那些守卫究竟躲在哪,不过走这么近还不能发现他们的呼吸,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对是高手。
快到密室的石门前,两条黑影唰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速度实在太快,祁连玉目前的功力还真看不清他们从哪来,他眨巴着漂亮的眼,上前一步,摸了摸二位的胸膛,“嗯,有心跳,不是鬼。”
文瑾末白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今天从父亲那顺来的一块奇怪的令牌,虽然他不知道这块令牌的来历,但知道这块令牌是可以召唤父亲自己培养的那拨高人。
那蒙面的二人见了令牌,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接过来仔细查看之后点点头,将牌子还给文瑾末,抱拳行礼,给他们开了门。
们快阖上的那一刻,他们听到外面那人补了一句:“少爷请快一些。”
祁连玉和文瑾末皆是一愣,忽而,祁连玉爆出笑来,而文瑾末一脸黑线。
“人家好像不相信是文相让你来哦!”
“闭嘴~你有办法你怎么在哪傻站?”文瑾末笑笑,收了扇子,白了祁连玉一眼。
走过不长的通道还有一扇石门,他们轻轻一推就进去了。
从昨晚到今天一直没有进食,被关进密室没多久,朝天椒便晕睡过去,醒来后已经是文瑾瑜了。她坐在石凳子上,望着厚实的石壁怔忪出神,对于白天发生的事,她好像有点印象,又总不太清晰,每一次挣扎着靠岸醒来,都耗掉她许多的心力。
看到他们仨,她苍白的脸扯出一个笑,脸上的红肿虽然已经消了大半,但还会隐隐作痛,还可以看得出稍微的凸起。
“你~”文瑾末看到她的脸立刻就走上前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查看伤势。
“还痛吧?”
“你这不是废话嘛,要不我打你一巴掌肿到现在试试。”文瑾瑜还没开口,祁连玉倒插了一句。
“篱落,把药膏拿来。”文瑾末没搭理祁连玉,两条好看的眉毛几乎攒在一起。
篱落的药膏还没递过去就被祁连玉接过,他也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我来,兑上这个消肿快一些,也不会那么痛。”
祁连玉难得的有认真的表情,只是尽管他动作很轻柔,碰到肿胀的位子时,文瑾瑜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一抽,祁连玉突然就犯了老妈子的毛病开始碎碎念:“你说你爹也真是的,怎么也是亲生的骨肉,下手这么狠,哎哟,啧啧啧,看看这细皮嫩肉,看看这漂亮的小脸蛋被打成什么样哟,真是冤家吖……”
最后,其余三人忍无可忍,交换眼色后,由文瑾末随手在旁边的桌上捡了一块抹布堵住了他的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文瑾瑜被易容成篱落的模样,且连身上的香味都用换了才算从守卫那蒙混过关。出了壁月初晴几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往素心斋去。
“你,在怪爹吗?”文瑾末见文瑾瑜洗漱完毕还是以篱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此刻她神色清冷,他也确实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低着头,却问出一句令文瑾末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的话。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吗?”她的语气很是纠结还带着些窘迫,而祁连玉甚至听出些无奈与忧伤。
“你都不记得了?”文瑾末狐疑地确认。
“好像知道一些好像又不知道,我是不是很想进宫?”
“这不是得问你自己吗?”祁连玉摇着扇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愿望——我想进宫,似乎有一个谜样的人值得我去探索,又似乎是因为抵触或者不入宫这件事来证明些什么,大家其实为什么这么介意我进宫的事呢?”文瑾瑜好像在问他们,但低垂着头又更像在自言自语。
“那天你自己不也表态了,你说,你不想进宫,想进去的是朝天椒。”祁连玉提醒她。
“那不都是我吗?也许,那正是代表了某一种平日我不敢表达的想法,也许,长这么大,我也终于遇到自己想要争取的事情,想要追逐的人,想要得到的自由。”
她说到后面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眼神从迷离到明亮,甚至有些灼人。
祁连玉被她盯得有些不好受,假装低头喝茶,避开那灼人的视线,慢慢咀嚼她最后的那句话,此刻的他纵使再少年老成,聪明且洞察诸事,毕竟阅历尚浅,加之生性淡漠,很多情感都如清水般淡得尝不出味轻轻滑过,并没有太多杂感,也惊不起什么波澜。
待他能领悟那曾经微妙的感受,已是沧海桑田。
这是祁连玉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曾经倔强顽皮机灵内心却温顺的小女孩终于长大,她说她有自己想追逐的一切。
文瑾末看着文瑾瑜良久,笑笑,“对,那都是你,都是我的妹妹,别想太多,先好好休息,明日再找个机会将你送走,镜吾会先去替你打点好一切。”
祁连玉打开扇子一笑,明白文瑾末话里的意思,眄了他们一眼,起身用扇子拍拍身上那根本就看不到的灰尘,语带幽怨,“有人这是在下逐客令,咱这外人还是不要留这碍人眼啰~”
文瑾末继续不理会他,只吩咐婢女去送他。文瑾瑜抬眼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还想说什么的,但祁连玉已经出了门走远。
过了两日,锁在壁月初晴里的篱落,也就是假的文瑾瑜被送走了,由祁连玉亲自护送去。而真正的文瑾瑜也没有离开文府,她决定赌一把,留在最有可能被发现地方,那晚,与兄长彻夜长谈以后,文瑾末也决定再不阻止她,她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人生的路该怎么走,都由她自己负责。
入宫前一夜,文瑾末带着文瑾瑜来到文少秋的书房。
“爹,篱落来了~”
文少秋搁下手中的书卷,从桌案后抬起头来,神情略显疲乏,烛光跳跃下,文瑾瑜看到了他颊边的发丝中夹杂着几丝银白,一直以来,她和父亲的关系虽然亲密,但始终都觉得有一种隐隐的疏离,以前偶尔撒娇顽皮也是拿捏着分寸,并不曾与他十分深入的交流。
这一刻虽然没有一语,隔着另一重身份,她却似乎能将父亲这个角色看得更明白。
“篱落,你,”他欲言又止,“委屈你了。”
“老爷言重了,篱落的命本就是相府给的。”
“你这孩子,从进府就十分乖巧懂事,这些年也将少爷照顾得很好,这一次。”他从桌案后起身,走到他们身边,看着她,眼神满是关爱,“宫中险恶,好自为之。”
文瑾瑜一瞬间有些哽咽,忙跪了下来,“篱落,谨遵,老爷,教诲。”
文少秋背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转过来讲跪在地上的她扶起。
“孩子,起来吧。明日我要早朝,就不送你了,这个,当是我给你的礼物,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干女儿。”他叹口气,将一对碧玉镯子交到文瑾瑜手中。
她此刻的身份是篱落,她自己的亲爹说,收她做干女儿。
文瑾末也是微有讶异。
“我刚送走了一个女儿,现在又多了一个女儿,来人,奉茶。”
婢女们送了两盏茶进来,递到了文瑾瑜面前,文少秋和文瑾末已经坐到了上座。
文瑾瑜接过其中一盏茶,在文少秋面前郑重地敬上,“爹,请用茶!”那个爹字犹如千斤重,砸在他们三个人的心上,原来,大家都心如明镜。
那一声爹让文相的眼眶都红了,他点点头,接过茶,低头喝了,那颗控制不住落下的泪珠,还是砸在杯子里。
“哥哥,请用茶。”文瑾瑜看着文瑾末,眼里满是感激。
文瑾末接过来,又将她扶起。
“好了,时辰也不早,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文相开始下逐客令,他只是不敢和他们多呆一刻,怕自己控制不住流露太多情感。
临出门时,文少秋突然开口,“孩子,如果你在宫里觉得扛不住了,就回来吧。”
文瑾瑜脚步顿住,心中抽动了一下,她点点头,泪意上涌,无力再回首说什么,原来他父亲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只是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层关系,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自己的子女。
文瑾末握了握文瑾瑜的手,低头关切地看着她,“走吧,家里有我在。”
一场关于入宫的风波在文相的妥协中逐渐平息,无论是朝天椒还是文瑾瑜人生中的第一个为自己作的选择是画上了句号,也是挑战的开始。
明天,就是进宫的日子,文瑾瑜心中滋味万千,对于那个好像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男子,有着隐隐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