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椒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整个丞相府突然有些低调地暗潮汹涌了一下,因为知道她失踪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见到她大抵都很激动。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那些平日常在她的壁月初晴当差的人看到她的一瞬如临大赦。
她进屋的时候被厅里肃杀的氛围给吓到。
文相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平日里时常挂着痞子样微笑的祁连玉也一脸淡漠的神色,文瑾末垂头不语,见她进来,眼中的神色微微一变,上下打量她一遍,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又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碧痕站在文瑾末后面,眼眶发红,脸色有些苍白,她望着朝天椒的表情万分复杂。
连凤姑也来了,她坐在后一排,觉察到大家神色有异,才从茶盏中抬头,看到站在门外进退不得的朝天椒。她环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人主动来打破这份诡异的沉寂。
咳了咳,她站起来,声音响亮而清脆掷地有声,“可回来了?可有受伤?”一边走过来将朝天椒拉进屋。
文相终于开口,那声音听得朝天椒一个哆嗦,像是寒冬腊月还被泡进冰冻的河底。
“私自出府,制造了被劫的假象,要是挂彩,她还敢回来吗?!”
真是知女莫若父,朝天椒低下头,知道一切的穿帮了。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关心则乱,一开始大家还真是被她骗过去,找了大半夜后,静下心来回现场仔细勘查,才看出些蛛丝马迹,知道是她自己捣的鬼,也正是因为她这次玩笑开大了,文相才真正动怒。
“你们各自先忙自己的事去,瑾瑜留下~”文相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怒火,语气带着些震怒后的余烬,淡淡地瞥过众人。
文瑾末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也随大家起身离开。
祁连玉经过朝天椒身边时莫名其妙地低声说了句:“哭是女人的权利~”
凤姑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朝天椒,拍拍她的肩膀,摇摇头,“孩子,这回你是伤了你父亲的心~”
大家陆续离开之后,壁月初晴的厅里只剩下文相文少秋和朝天椒,两个人一个端坐厅中高位,一言不发,一个跪伏在地,默不作声,诺大的厅堂里透出死一般的沉寂,从小到大,她不曾惹过文丞相动怒,如今见他这样,说不怕是骗人的。
不过,她没打算逃,这事本来就是她闯的,如果此时离开,文瑾瑜不就要莫要其妙替她背黑锅吗,虽然文瑾瑜的出现很可能可以救她。
“你不是阿瑜。”
朝天椒抬头,一双美丽的眼睛不卑不亢地看着文相,她有些疑惑,有些失落,语气有些淡,“不都是你女儿吗?”
“阿瑜不会做这样没有分寸的事,椒儿,你究竟想怎么样?”文相皱着眉,好像很痛心疾首。
可朝天椒并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她跑出去玩,以朝天椒的名义在外厮混他和文瑾末、祁连玉早就知道,为什么这次要这么生气。
“我只是希望爹您能给我一点自由,我虽然不能和哥哥他们一样四处游历,可总不能连府门都不给我出,我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不会闯祸。我不想像娘一样到死都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
嘭地一声,茶盏碎了一地,朝天椒吓得抖了一下。
“你住口!”文相截断了她的话,跨步到她面前,手高高挥起,颤抖着却没有落下,可他的这个动作已经伤害了朝天椒的感情。
她倔强地昂着头,嘴唇哆嗦着,眼角滚下泪,声音控制不住有些发抖,厉声指责:“你尽管打下来~反正从小就没有娘疼。我不会像你一样懦弱,你到底在怕什么,就只会逃避,连别人指出来得事实都不敢承认!”
啪地一声,朝天椒被掌风带得人跌倒在地,海棠红的面纱下一个鲜红的掌印,那搪瓷般的脸又红又肿,嘴角挂着的血丝昭示着刚刚那一掌有多重。火辣辣疼的又何止是朝天椒的脸,还有文相自己的手掌,还有彼此的心。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红热的手心,好像有些不相信自己真的打下去了,再看看倒在地上的朝天椒,双眼红红地瞪着他,眼泪像綫串着一般扑簌簌地落下,文少秋看着她的眼,一瞬间觉得一切如覆水难再挽回,落下的断掉的不是泪,还有维系多年的不咸不淡地父女情。
既然没办法挽回,既然覆水难收,那么他只有按自己的方式做得更彻底。
她挣扎着要爬起,离开。
文相低喝一声来人,屋子里不可见的死角突然出现两个人抱拳跪地,朝天椒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从自己住所中出现的人。
她突然呵呵地笑了,抖得那些泪落得更凶,没有比这样伤得更彻底,自己竟然一直被自己的亲人监视着。这就是他所说的珍视,他所说的关爱,其实和囚犯有什么区别?
她笑自己愚昧,笑自己蠢笨,笑自己把那凉薄的一点亲情如珍似宝地呵护着,结果,不过证明自己有多可悲,家人,她的爹,从来就没信任过她。这么些年来,她其实和软禁没什么区别,也对,软禁如果没有看守的人,也不能完全算软禁了。
文相瞥开眼,不去看朝天椒那通红的双眼,那里面深深地恨色与惊异刺得他阵阵发痛。
“把小姐关起来,后日送她出关。”
“是~”那两人起身,走向朝天椒,抱拳说了一句得罪了就抓着她的手要往地下密室走。
朝天椒没有挣扎,她又笑又哭,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文相,“出关?”“呵呵~出关,这么多年不出门,一去就这么远。怎么,觉得我不顺你的心,要将我发配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以免阻碍你的仕途?塞外荒漠,飞沙走石,真是个好地方,就算死在那,尸骨也不会被你看到,让你心烦吧?”
“拉下去~”文相撑着桌子,背转过身,手指抠着桌沿几乎要渗出血,逼自己不再去听她尖刻的言语。阿瑜,对不起,尽管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们共同寄生在这个身体里,便都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你们冒一点点险。
素心斋里,同样沉默的三人。
祁连玉支腮看着窗外飘零的叶子,文瑾末挥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可却没有一点风,连头发丝都没动,凤姑在屋里走一会,坐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碧痕哭着跑过来的时候,三个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都忘了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老爷,老爷把小姐关起来,我刚在屋外好像听到,听到他说,要将小姐送出关!”
“出关?”祁连玉和文瑾末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出来。
凤姑却没作声,直直坐回位子上,漂亮的凤眼黯淡下来,原本以为文相还会念在她娘的情分不会太过严厉地责罚,没想到~“你可还听到其他什么?”凤姑问。
“好像老爷还打了小姐,估计是小姐话实在说得太重~门被锁上,我进不去,也没办法劝小姐,这回好像闹得很严重。”碧痕跪着回话,一边求文瑾末一定要救小姐,大漠是什么地方,从小娇生惯养的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你先起来,把你听到的和我们细说,才能想办法。”文瑾末扶起碧痕,她哭着断断续续将听到的转述给他们听。
祁连玉面色越来越沉,讲到朝天椒被打,文瑾末眼里闪过一丝痛色,凤姑则无限惋惜,自己在那抹泪,一边骂着冤孽,可问她是否知道什么又闭口不提,只说他相信老爷是不会舍得的,他这么做肯定有苦衷。
这边大家还千头万绪,那边文相已经让人来传文瑾末和祁连玉过去,他们俩大概都知道是什么事。果不其然,到了那文相也没多废话,让他们俩打点行装,明日出发先去塞外打点一切。
虽然料到让他们出关,却没有料到文相并不打算让他们和文瑾瑜同行,护送她的人他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