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天朝天椒出现后说的那一番话,文相和文瑾末两人各自都变相地把她看起来。
比如突然想起要修建花园,把围墙边所有的高树都给锯了。
然后又嫌围墙的图纹不好看,重新翻修,花纹变得多好看文瑾瑜没觉得,就是觉得这墙高了好几倍。除非她变成一只大狒狒才能从那矮矮的树上荡出那高高的城墙。
祁连玉这个师傅以前授课迟到早退无故旷课几乎没有一个月全勤的,最近真是起早贪黑,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得满满的,但是,无论从人本主义还是存在主义还是现实主义出发,都无法理解所学的这些功课的意义。
第一天,学习怎么养长毛的家畜,地上走的到天山飞的,从鸡鸭鹅到麻雀鸽子雄鹰。
第一天,文瑾瑜提出疑问,“学这些要干什么用?”祁连玉悠悠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地道:“生存~”
第二天,学习怎么修理器物,内容极其广泛,包括修椅补锅通茅厕。
第二天,文瑾瑜提出疑问,“学这些要干什么用?”祁连玉悠悠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地说:“生活~”
第三天,学习医学典籍,从《黄帝内经》到《千金要方》。
第三天,文瑾瑜提出疑问,”学这些要干什么用?”祁连玉悠悠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正要说,文瑾瑜接过他的话:“生病!”
他摇摇头,笑得很欠扁地,“错!是博学~”
第四天,其实没有第四天了,当文瑾瑜得知当天要叫她杀猪的时候,她直接罢课。
其实他们要防的不是文瑾瑜而是朝天椒,但又无法确切地知道朝天椒什么时候出现。
从小到大,他们都不曾这般,也许,舍不得争吵,舍不得伤害,就用如此委婉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意向。
后来,文瑾瑜常想,如果她的意识能稳定地留在这个身体里,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也许会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之所以会分裂出朝天椒这个分身,正是因为从小被压抑得太久,当出现小小的她无法应对或不愿面对的事情时,会有另一个自己跳出来解决问题,她们其实都是红尘,都是文瑾瑜,是这个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进宫前半个月的一天,祁连玉那天因为帮家里的一只公鸡治病迟到了,当他踏进壁月初晴时见到的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屋里的东西东倒西歪,陶瓷器皿摔了一地,梳妆柜里的首饰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些贵重的金银珠宝都不见了,碧痕就倒在文瑾瑜的绣榻边。
他心中一凉,遭劫了?!
碧痕醒来后,依稀记得昨晚要过来伺候文瑾瑜就寝,才掀开帘子就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外翻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敲晕过去,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而文瑾瑜也不见了。
文少秋和文瑾末闻讯赶来,当文相看到满屋狼藉的时候,脸色骤变,几乎要晕厥,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吗?他们把她劫走了?
当他们三人明里暗里调动各种组织发动各种势力暗暗查访文瑾瑜的下落时,朝天椒却跑到柳暮白上次带她来得世外桃源。
好巧不巧,朝天椒的马蹄堪堪停住的草丛旁边某人正仰卧着赏月。
她低头一看是青衣男子,心中乍喜,不过等到那男子的声音凉凉的带着慵懒响起时,她有些失望了。
他是真正地火凤凰。
也对,他是皇帝,现在也忙着筹备选妃子的事,怎么可能出来呢?这个想法这个解释让她有些不爽快,于是干脆撇开不去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算见不到他,向这只火凤凰打听些什么也好。
“这马是匹好马,就是主人眼神不好,幸亏没被带累,差点就踩到本少脸上。”
朝天椒冷哼一声,没搭理他的讽刺。
“你哪不好睡,偏跑这来。”
他答非所问,拍拍身边的草,示意她坐下,“他带你来过?”
“我如果说是这匹马带我来的,你信吗?”
火凤凰笑笑没搭理她。
坐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他那张和柳暮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俊脸,嘴里咬着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她扬起一个笑,有些亲切,想起之前自己在丞相府屋顶也是这样的一根狗尾巴草,没想到彼此还挺像的。
“你怎么在这?今晚没活?”
“这话似乎是我该问你,这是我的地盘。”
朝天椒切了一声,这家伙说话怎么总这么刻薄。
两人默默无语坐了约莫一个半个时辰,他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瓶烧酒,将其中一瓶递给朝天椒。她看了看那酒瓶,没有接过来,问:“你是睡不着?”
火凤凰皱眉,不解其意。
她眯了眯眼,说:“现在都已三更天,而你一个人在这对月独酌不是睡不着那就是要借酒浇愁。”她顿了顿,也蹙眉看着他,“不过看你那赢得青楼头牌姑娘的喜庆摸样应该是属于前者,过于兴奋所以睡不着?!”
“……”火凤凰对她的比喻实在是不敢苟同。
“你平时都是这么形容自己心情愉悦吗?”
“那倒不是,我都很直接地写在脸上,告诉别人老娘很开心,哪像你表达一下情感还要像山路一样七拐十八弯。”
“……”火凤凰再度无语,她的比喻还真是,虽然不能说不对,就是有点奇怪~朝天椒喝了一口酒,突然道:“你和他是兄弟?”
火凤凰一点都不惊讶,枕着手臂,清眸中倒影出一轮弯月,“他都告诉你了?”
“我又没瞎。”
“呃~你见过他的真容?”
看朝天椒的神情,他已经知道答案,笑道:“还真大胆,你就不怕他会杀你灭口?”
“嗬~你怎么不担心我刺杀他!”朝天椒有些不爽快。
他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很复杂,“你的世界太干净了~”然后起身就要走,步子还未迈开,又扭过头来,问她:“你来着是为了见他?”
朝天椒仰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他没再说什么,走到竹屋边牵起他的马,经过她身边时,淡淡道:“我会转告他的。”但愿你们都是真心。后面这半句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到现在他也不清楚这两个人的事。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朝天椒都忘了要和他道别或说一声谢谢。
其实她跑出来不为别的什么,只是憋得慌,故意制造那样的假象,是还想给自己和家人的关系留有余地,他们千方百计地把她留住,而她百计千方地想逃脱。
天快亮的时候,朝天椒还没睡着,由于这里人迹罕至,且此刻夜色将尽,万籁俱寂,稍微一点点声动便是十分大的动静。她支着耳朵听门外的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心中忐忑,是他吗?他真的来了?
她起身,拉开窗户,往下望去,四目相对,啥时天雷勾动地火,朝天椒有些惊天动地地狂跳起来。她开窗的一刹那,他恰巧望过来,时光像烘干了的烛泪,凝固在这一刻。
她的眼里倒映出一身明亮樱草黄箭袖长衫,身材颀长,在马上英姿挺拔的柳暮白。她瞧着他忘乎所以地傻笑。
柳暮白怔忪一会,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说:“好巧啊~”
朝天椒的笑有些淡了,点点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下马,拾级而上,撇撇嘴,孩子气地回道:“睡不着~”
朝天椒咯咯笑了,“谁让你时常昼伏夜出。”一边也从窗户绕到门边出来。
听这话,柳暮白觉得有些委屈,“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诗是这么说的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好像这才是我夜不成眠的原因~你可有什么好方法。”
这个角度,朝天椒刚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摸了摸鼻子,恩啊了几声,打发他回家找娘去。自己的小心脏却忍不住又动了一动,大有要搬家的架势。
他越过她时,很顺便地牵过她的手,朝天椒喂喂两声,话还没说出口,他若无其事自然地开口问:“你的被窝可还暖和着?”
她点点头,又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借来睡睡,你在旁边陪我说说话,或者像上次一样给我讲讲故事,我兴许就能睡着。”边说边合上门,一边解了自己的外衣。朝天椒慌得急忙转过身去。
“你你你,你也太随便了吧。”
“嗯?”
“你不知道随便是什么意思?”
他点点头,抖开被子躺下,鼻尖触碰到被角的时候轻轻嗅了嗅,有一种独特的淡淡清香,“不就是我随意,你自便的意思吗?”
这回轮到朝天椒语塞。
他往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过来。
“你,我告诉你,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随便的人~”
柳暮白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姑娘好像想太多了,嘴里却说:“我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随便~”
“……”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他皱着眉,轻揉额角,声音轻轻的,“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连夜赶路,现在确实很累,只是想你陪我说会话而已。”
朝天椒心软了,挪挪步子,终于还是挪到床边坐下,人家一个皇帝大半夜地特地跑过来,自己如果还不理不睬或者闹个不停,似乎都不太厚道。
才刚坐下,又听到某人欠扁地补了一句:“这方圆百里就你我二人,我想做什么你也躲不了。”
他话说得邪里邪气,可眼睛里没有笑意和玩弄之色,朝天椒看到的是疲惫和黯淡,好像天将亮时那逐渐淹没在蔚蓝中的启明星。
她觉得他活得,也许,真的很累。
“你想听什么故事呢?”她语气变得很温柔。
他眼皮耷拉下来,闭着眼,但朝天椒仍感觉到他的微笑。
他突然睁眼,“你说的我都爱听~”
朝天椒没理他,其实从前几次相处,她已经学会厚脸皮,快忘了害羞是怎么回事。
“嗯,那就讲《快乐王子》的故事~”
他淡淡应了一声,眼皮已经要粘一块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甘露滚过干涸的喉咙,像绫绡滑过裸露的肌肤,像凉风吹散夏日暑气,让人舒服,让人依恋。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柳暮白第一次在外面如此沉沉的香甜而没有半点警戒地睡去。
醒来时,日已上三竿,屋里除了他自己,还有桌上的一张纸条,别无他人。
她走了?
走出屋外,看到厅中盖在盖子下的那些菜,连日来覆盖在他心上的阴霾似乎一下子就消失殆尽,笑得十分温柔。
不知道下一次,你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或者,该这么问,你会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