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女子都是从左侧门入宫,而官员从右侧门出入,这会子正当百官下朝,宫里甬道宫外广场都热闹非凡,文瑾瑜往右边那鱼贯而出的着各色官服的官员那看了几眼,没发现父亲,垂头继续往前走,步子才迈开,就听到身边一女子声音宛若黄莺出谷,低而轻柔地响在耳边,犹带叹息。
“不必看了,近日边疆流寇四起,扰乱民生,父亲此刻应该还在御书房同君上议事~”婢女哦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脸上有期待的神情中还夹杂着不舍,回头望了望宫门外的车水马龙,怅然一叹,步履略微加快,从文瑾瑜身边走过。
这女子的声音实在是好听,文瑾瑜同碧痕都同时循声望去,只看到那女子的侧脸,文瑾瑜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尽造化之灵秀,这样的美人,堪可入画,成为一景。
而碧痕也啧啧暗叹,不过,她赞叹的是她的身家。光那紫绡翠纹裙便是上等的真丝绡裁制,至少花去她一两年的例钱。凌虚髻上簪的是粉色冰晶牡丹鎏金套簪,清丽高雅脱俗且又低调不抢眼,但只要你留心到她却又移不开眼睛,她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高雅气质让人瞩目。
碧痕一边看一边歪过头打量着文瑾瑜,对着一张篱落的脸喊小姐,她还是有些不习惯,清了清嗓子,才说:“小姐今日打扮确实有点像阳春面。“文瑾瑜差点踩到自己的裙裾,顿住步子,微侧头,一双假不了的文瑾瑜特有的溜圆眼继续圆溜地看着碧痕,最后,她似乎有些无力地,“你独特的修辞风格,确实有些令人不敢恭维~”她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为什么是阳春面?”
“就是清汤挂面,没什么看头,太素净了~”
“一看就我爹是个两袖清风的,有什么不好?”
文瑾瑜收回眼光,继续往前走,不理会碧痕的揶揄,想起的是父亲的眼神,心里有些酸涩。
走了许久,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正要回头去找,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声怒斥:“哪来的没教养的贱蹄子,莽莽撞撞,居然敢踩我们小姐!”
闻声前面走着的众人都停下脚步,很快就将事发地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文瑾瑜怎么也看不到碧痕,想她平时也是个爱看热闹的,正穿过人群去找她。
只听到清脆响亮“啪”的一声,周围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刚才那位华服小姐旁边的丫鬟也忍不住掩嘴低呼,文瑾瑜一双眼睛冷如冬日里的万尺寒冰,穿过已经被她拨开的人群,牢牢地锁在一个女子身上。
她拨开人群的一瞬恰巧看到一穿着俏丽的女子往正惶然道歉的碧痕脸上扇耳光,霎时,碧痕又惊又气,一侧脸颊红红的,一颗眼泪夺眶而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练,她气愤地咬牙想要抬手回一巴掌,手才至半空却被俏丽女子后面走上来的宫人抓住。
碧痕怒视着他,挣扎着要抽开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又是“啪”的一声,俏丽女子又一巴掌落在碧痕另一边的脸颊上,这回下手更重,碧痕整个脸都红肿了,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
周围人噤若寒蝉,都呆楞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宫人挑眉斜瞪了碧痕一眼,尖着嗓子冷哼一句:“该死的丫头,你可知道你冲撞的是”
话戛然而止,他瞪着眼睛大张着嘴,缓缓低头去看插在自己心口处的那片水晶花瓣,手抽搐着松开,碧痕一解除了钳制踉跄着就往后退了几步,他惶恐地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自己胸口那正在淌出的血,似乎有些不相信就在那么一瞬间,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就要没命了。
他颤抖着手,脸色煞白,想要去拔出那冰晶,手一摸,却发现那东西全化进心口混着血浸湿衣衫,触手冰凉的是一片柔软的粉色五瓣小花,他惊惧地圆瞪着双目,嘴张了张求助似地望向那儿,可惜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无法聚焦,未竟的话卡在喉咙里,挣扎一会,只哇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便往后倒去。
周围早有人惊叫出声,那走在他们后面的苏小姐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居然就吓晕过去,侍女已经慌了手脚,忙嚷着请太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公公怎么就在一瞬间暴毙而亡,碧痕也呆住了。
但仅在一瞬,她又反应过来,这样的手法,只能是小姐了,可她不是出关了?
抬起头,她很快就望到站在人群中的覆着面纱画着丑妆的“篱落”,一下就明白了一切。
刚才那位打她的俏丽女子脸色煞白,良久才反应过来地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失态地冲着人群喊叫着:“谁?到底是谁?谁敢再宫里杀人?谁?”
正吵嚷着,一个华衣女子走过去将她到一边,不过被她这么一叫,周围的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时议论纷纷,几个公公急忙过来查看倒下的人,手一探,确实已经咽气了,相互使了眼色,早有人跑去报给上面。
这时文瑾瑜才缓缓踱步到碧痕身边,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算是在安抚她。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望着人群对面那个刚才打碧痕的婢女,碧痕偷眼看去,这笑是极冷的,碧痕知道小姐是真的生气了。
碧痕的背上像有冰球滚过一般,不由地抖了一下,文瑾瑜侧头看了看她,眼神柔和下来,她用嘴型告诉她——没事,示意她放心。
文瑾瑜心中还是有分寸,若不是百分百自信别人无法抓到把柄她是不会出手,刚才人多且杂,谁也不能断定究竟是谁出手,而且她杀的只是个下等的宫人,而没有对那个来选秀的小姐的婢女下手,就是不想在没弄清对方身份之前随意出手,反而容易出大事。
她牵着碧痕来到华衣女子面前,敛衣弓身行了一礼,神情不卑不亢,微笑着柔声道:“方才是我的婢女冒失,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华衣女子自始自终都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雕刻精致的面具脸,包括看到公公在她身边瞬间被杀,眼皮眨都没眨一下,文瑾瑜忽然有些欣赏这女子的淡定,走近她身边才感觉到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场。
心中暗想,她如果不是面瘫就是颇见过世面的人,不然自己的婢女头日进宫就嚣张跋扈现在还出了人命,她居然还能如此淡定,纵然有靠山,装装害怕的样子总还是要的吧。
那女子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顿了半晌,这才轻笑着赶忙将文瑾瑜扶起,文瑾瑜觉得这面具脸像是那受潮的墙面一样,啪啦地剥脱碎了一地,留下半真半假的一张笑脸:“小姐言重了,不过是不小心踩了下裙角,不妨事!”
文瑾瑜点点头,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面色不善,正凶狠地瞪着碧痕的俏丽侍女,文瑾瑜面色淡淡地接着说:“那么是否也该请小姐的侍女给我们家碧痕道歉?!”
那华衣女子还没开口,一声刺耳的“什么?”就在文瑾瑜耳边响起,周围那些官家小姐们都不自觉地皱起眉。
华衣女子脸上依旧挂着那个笑,秀眸微含,点头道:“这是自然。”那婢女难以置信一般,转过头满脸委屈地看着那华服女子。
文瑾瑜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看也不看那俏丽婢女,又悠悠地重复一遍:“我说道歉,姑娘是有耳疾,听不清吗?”
那婢女闻言,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文瑾瑜没搭理她,顿了顿又朝众人说:“想必刚才周围诸位也看到了,确实是我的婢女冲撞了这位小姐在先,我婢女也道歉了,我也道歉了,而这位小姐也说不妨事,那么这位姑娘她不分青红皂白在皇宫内苑口出秽语不说还动手打人,是不是也应当向我的婢女道歉呢?”
宫人们是想快点平息这件事便在旁边连连点头称是,希望把这事给妥善处理了自己也好交差,已经白白牺牲了一个太监,再争执下去,他们这些人的好不容混到现在的小小官位怕要丢了,而其他人则怕无缘无故得罪人,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
那婢女见没有人帮腔,气急了也不顾场合叉腰仰首,“走路如此莽撞,我不过是管教一下,何错之有?今日冲撞的是我们小姐,明日要是冲撞了哪位公主娘娘哪又怎么办?”
她冷哼一声,斜斜打量了一下文瑾瑜的穿着打扮,“贫苦人家的姑娘难免没有教养,主子尚且如此,何况丫鬟,我倒觉得得谢谢我替你管教。免得日后贻笑大方。”
那个负责引文瑾瑜的宫人闻言吓得直抽冷气,暗咒这丫鬟太没眼色了,他刚想插话说明文瑾瑜的身份却见文瑾瑜只是微笑,而华服女子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文瑾瑜,他缩了缩脑袋,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恐怕今日是有人存心要整治一下什么人的,白得自己费力不讨好还不小心得罪人。
正僵持着,文瑾瑜听到后面似有什么响动,才一脸和善诚恳,温和再劝:“既如此说,我倒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姑娘。一则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教我身边的人;二则这是皇宫又凭什么由姑娘来管教;三则姑娘是主子还是您身边的小姐是主子,主子还未发话,姑娘便管教起人来,这又何解?四则,姑娘用‘管教’二字,想必您的出身必在今日诸人之上或者是我们的长辈咯?”
周围早有人掩嘴笑出声,刚刚同文瑾瑜一样走在前面的华服美人也走了过来,声音真似空谷流水:“姑娘确实做得有些过了,姑娘是要在这让你家小姐难堪还是要你家小姐代你道歉呢?”
那俏丽婢女扭扭捏捏一脸不情不愿,可看着周围众人都几乎在指向她,而她家小姐已经沉了脸,眼中情绪甚是复杂,俏丽婢女这才抽抽嘴角翻着白眼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碧痕前,连身子都没弯一下,眼并没有看向碧痕只是嘴朝着她冷冷地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果然是该对不起!”
婢女的话音刚落,忽然众人背后传来一个森冷严厉的声音,大家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