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禁(上)
小袋子2019-02-25 13:094,852

  柳长芩知道苏子瞻平时甚少在手上配戴饰物,今个儿见他左手腕上一串酒红色的石榴石,在阳光下一晃一晃衬得他的手越发纤白。他又自动自觉地勾上苏子瞻的肩,执起他的手,仔细端详着那石榴石,一边吩咐道:“帮我看着点路。”全然不顾左右来往的同僚所投来的异样眼光。

  苏子瞻却朝他咧了咧嘴,反掬起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既然你要帮我坐实断袖之名,这种程度恐怕还不够。”话音刚落,右手依然握着柳长芩的左手在掌心摩挲,左手却已在长芩犯愣的时候抽出牢牢扣在他腰上,将他带向自己。

  尽管朝臣对这位端亲王各种不羁行事风格已经见怪不怪,可这光天化日之下,在当时民风尚未那么开化的东陆大地,还是被惊得失了仪态,驻足下来哦、哇地好生叹了一回。某些一心想把女儿嫁给这两位青年才俊的老臣,不由扼腕叹息,两座顶好的靠山就没了。而迂腐的老学究们则捶胸顿足,大叹世风日下,男生女貌也就罢了,居然连男人也要和女人抢男人,这以后不是要天下大乱吗?!

  柳长芩脸皮毕竟没有苏子瞻那么厚,遭到大家围观后,他不由红了脸,干咳两声,脱身出来,狠狠地瞪了苏子瞻一眼,揶揄道:“都受伤了还想调戏老子,别待会体力不济。”真刀真枪他是不敢来,但是嘴皮上的功夫倒是不干示弱,苏子瞻依然噙着一个耍无赖的笑,眼里有些情绪难以言喻,柳长芩话里的担忧他听得出来。但受伤的理由,他有些难以启齿,昨晚萦绕耳畔那若有似无的声音,让醉酒都无法缓解心中的揪痛与莫名地怨愤,因而跑到庭院里练武泄愤时,却因为心神不定错伤了自己。

  文瑾瑜被关在殿中已近半月,她倒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在家做小姐要循规蹈矩一百倍,不知道是心中没了念想,还是真的对生活中的一切已经无所谓了。这期间,收了一封家书,长长8页,上面隽秀遒劲的字一眼便知是出自哥哥之手,可她却只回了一句话:一切安好,望父兄珍重身体。

  文瑾末最终还是入朝为官事采买诸务,让文瑾瑜颇感惊讶,从小一块长大,文瑾末的性情她不敢说完全摸透,但甚为了解还是谈得上的。他虽然温和敦厚,凡事皆不强求,不勉强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而登科入仕确是他所厌弃的,她曾经问过他,怎么不入朝为官,一向言谈中总带笑意的他,却敛了笑,竟对母亲亡灵起誓,有生之年定不入仕途。

  这事在文瑾瑜心头盘桓数日,心中怀疑定有其他缘故,却无从询问,她的家书想来必得经皇帝之手,他将她软禁,不就是防着她吗,她自然不会在信中问,而且她相信,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真实地答案。其实,有一件事,她还是真想问,屡次提笔,书写,撕掉,再提笔,书写,还是撕掉,关于祁连玉是否还生她气的事,始终没能问出来。

  “小姐,小姐,墨都要画到脸上了。”碧痕好笑地在旁边提醒。

  文瑾瑜才回过神,书案前摆放的是苏子誉遣人送来的书,被文瑾瑜拿来描丹青了。提起这事文瑾瑜心里就窝火,把她圈在这鸟不拉屎的一亩三分地,物质生活虽然得到了保障,精神生活却十分贫瘠。于是她便向每日来送膳食的杜月笙提出要几本书看,文瑾瑜不知道他将这话是回给皇帝还是皇后,次日确然是送来了几本书,但文瑾瑜一看到书名,当即眼中的神色便冷了下来。

  杜月笙见她紧了紧拳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复又温和问道:“杜公公是和君上说的?”

  虽然文瑾瑜话里没说什么,也没朝他发火,他却感到背上莫名滚过一个冰球,凉飕飕的,“奴才向君上回话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在,君上便让娘娘挑几本给您送来,娘娘便命人拿了这几本,君上看了一眼,说不妥,便命奴才重新拿了这些过来。”

  一向斯文的文瑾瑜心中却忍不住腹诽加爆粗:好个屁,这皇帝分明就是在折辱她,想整她。她好歹是丞相之女,像《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书,黄口小儿在私塾开蒙时便学了,何况她。

  心中虽然气得牙痒痒的,但面上依然客气周到,但语气难免有些僵硬,“恐怕杜公公是白跑一趟了,劳烦您转告君上,这些书瑾瑜已经倒背如流,来北越国前恰巧在看《天工开物》《四柱水经》之类的古籍。”杜月笙客气地应了,心里默默背了一背这两本听都没听过的书名。

  等他再度拎着一沓书出现在文瑾瑜面前时,她那笑就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杜月笙不太识字,虽隔着面纱,但从文瑾瑜的眼神可以看出,皇帝送来的定不是她想要的。奇怪的是,她照单全收了,而这些书就成了文瑾瑜现在胡图乱画的草纸,而这些《女诫》《内训》《女范捷录》《女四书》便是皇后之前要挑来送给她读的。

  正当文瑾瑜恶狠狠地在纸上勾画出一只活脱脱的野猪时,外面有人传报太后身边的女官来了。文瑾瑜心里纳闷,虽然自己对这个太后印象还不错,但也就是一面之缘,如今遣人过来是为何故?有了之前的教训,文瑾瑜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当看到女官递过来的书时,文瑾瑜就乐了,谢恩时语调中透出的轻快,让来传旨的较为年长的女官也跟着笑了。难怪端亲王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在太后面前说了半天,原来就是为了讨得这新娘娘的欢心。然而转念一想,笑却不免有些凝滞,王爷与皇嫂过从甚密可不是什么好事。遂敛了笑意,端肃着说了些北越宫的规矩便离开。

  文瑾瑜虽然对这女官前后态度的变化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欣喜地捧着书回到书案前翻看起来。翻了两三本,突然想起在送嫁途中,文瑾瑜和苏子瞻提过自己喜欢看什么书,如今太后送来的每一本都是当时她所说的,当下心里便明白过来,也无怪女官的态度如此,恐怕她回去禀报太后之后,又得生出多少事端。但心里还是对苏子瞻的一番心意甚是感激。

  因为有这些她爱读的书,便也觉得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到了传晚膳的时间,不过今天来的却不是杜月笙,而是上午来过的女官。看到她来传旨,文瑾瑜心中冒出一种了然的想法,上午的预感还真是奇准。碧痕却不以为然,只当是太后看不惯皇帝如此将文瑾瑜冷落了。

  因为旨意只宣她一人,所以碧痕和秦桑都只能留守华芙殿中。从行礼之日便没踏出殿门的文瑾瑜,一跨出华芙殿顿生出怅天地辽阔的感慨来。无怪乎各种水经地理书作将北越国的行宫称为神仙的后花园,依山而建给了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草木繁茂,奇花异草遍植宫中,加上独具匠心的设计,使得处处非景却处处胜景,可谓将花木山林与建筑和谐地融为一体。

  通往太后所在宫殿的霞飞路,黄昏走来,最是人间胜景。由于地势攀高,拾级而上,萦绕在那半高不矮的树木末端的是袅袅娜娜的云霞。而此刻已经红透了的枫叶与天际翻滚的红霞竟自由,风拂叶落,云卷疏散,而太后的寝殿就似在那半开半阖的云雾间,似是仙人台阁。一株花开得正热闹的扶桑半探着头,在大殿门外随风摇曳。若不细看边上石刻,这个由人工嫁接花木自然生长形成的殿门几乎就被文瑾瑜忽略了。

  她眼中满是惊喜地看着这设计别具一格的宫殿,禁不住唏嘘。陪同前来的女官也难掩的得意自豪之色对文瑾瑜道:“宸妃娘娘可也觉得这殿门设计得巧夺天工?”

  文瑾瑜毫不吝啬地点头称赞,转而又笑着问,“不知是有怎样玲珑剔透心思的人才有此巧妙的设计?”因为要面见太后,在女官告知大殿将至时便将那面纱给摘了下来,此刻她转脸过来,那精致绝美的脸庞映着漫天霞光,盈满眼睫的笑容让周围的景致都为之失色。若非上了年纪,见识颇广,如此美人她也差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且莫名地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有些失态地盯着文瑾瑜的脸看了很久,知道文瑾瑜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她才讪讪地打了个圆场,匆忙地领着文瑾瑜进去。

  但瞥见堂中高位中端坐着的还有一身绛紫朝服的端亲王时,文瑾瑜的心反而躁动起来,原以为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应该能宽释太后的疑虑,现在突然多了一个端亲王,如果不是默契良好,难保太后又要多生出一些什么猜想来。

  也就那一瞥,文瑾瑜也再没抬头,只是垂头敛目,应诏入殿,礼数周全,见她这个样子,苏子瞻倒觉得新鲜,一抹玩味的笑一直挂在嘴角,眼睛也就是在她请礼时淡淡一瞥,并无太多情绪流露。

  “好孩子,快起来吧。静秋。”原来这位到宫中宣旨送书的女官叫静秋,太后话音一落,这位叫做静秋的姑姑便过来将她扶起。

  文瑾瑜大概生平第一次把头低这么久,即便站起来,还是微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内心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在角落里画圈圈,暗暗祈祷太后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只听得太后的声音温柔如水地在头顶上响起,“你这孩子,怎地如此腼腆,总是低着个头~抬起来,让本宫看看~”

  文瑾瑜嘴角抽了抽,怕什么来什么,还是微微抬了抬,太后坐在榻上,握着苏子瞻的手,似乎在她进来之前,正说着什么玩笑话,如今手还握着,才只看到文瑾瑜的半张脸,原本很慵懒的坐姿似乎顿了顿,人微微往前倾了倾,手不由一紧,苏子瞻疑惑地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侧的母亲。

  太后毕竟是久居后宫之人,也就是那么一瞬的失态,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半开玩笑道,“本宫眼力见不好,若宸妃还这么害羞,本宫可就得自己下去对着你使劲瞧了。”太后这话一出,周围人都或真或假地配合着笑了。

  文瑾瑜一边回话一边将头抬起,声音温婉,不急不缓:“太后娘娘恕罪,臣妾殿前失仪,然实事出有因。”文瑾瑜心中已经有了拿捏,与其静观其变,倒不如自己先下手。

  太后静静地瞅着她那张脸,笑意温和,闻言,转过脸看了看苏子瞻,而他也正对这太后微笑。“你且说说看。”

  文瑾瑜便又跪伏下来,行了三个大礼:“臣妾大婚当日在殿上有幸面见太后圣颜,垂听训诫,心中感佩,且近日听宫中前辈皆称颂您宅心仁厚、德劭流光,臣妾心中甚是仰慕,今日忽闻传召,得以亲见尊驾,心中难免欣喜紧张,遂有有失体统,还请娘娘见谅。”

  “呵呵,你们瞧瞧这张小嘴伶俐的,你这都给我下套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太后这么开心的说说笑笑,氛围顿时又热络起来,静秋会意,便下去引了文瑾瑜到边上坐下。

  苏子瞻依然笑着,在瞟向文瑾瑜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赞许之色,转头又略歪着头半靠在太后的肩上,懒洋洋地说:“早在晋越国时便仰慕嫂嫂盛名,谁知求而不得,倒给皇兄做了媒,之前没有机会和嫂嫂讨教,今日一见,倒叫我收了这心,连聪明伶俐的母后都夸您,本王怕也只有称服的份。”

  太后闻言一笑,好看的眉眼弯得像一轮上弦月,纤纤细手轻轻捏了捏苏子瞻的脸颊,“你丫就是这张嘴贫,让人听见,又该说你没个王爷的样儿了~”

  “儿臣说的本来就是大实话,今日可巧,母后将您召来,宸妃嫂子,看在我请母后给您送了书的份上,您不如把您宫里的秦桑姑娘赏了我吧?”

  闻言,文瑾瑜愣了愣,本还以为要怎么把送书这个事圆过去,他倒好,直截了当地把事情说开了。可管她要秦桑这个事,发生的突然,文瑾瑜还没想明白怎么个状况就听到他又说,“今日本王已经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了,如今,宸妃不答应可不就逼着我多说几句么,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碧痕我自是不敢要,只是您从晋越国带来的秦桑姑娘总可以赏给我吧,在我府上做个女官,也不亏待您身边带来的人!”

  文瑾瑜心里直翻白眼,眼下是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微微一笑,正待开口。太后已经发了话,“难得阿瞻在人前如此耍赖皮,想必是喜欢得紧了,如此,母后便豁出这把老脸,替你向你嫂子要了这姑娘。母后再拨一两个伶俐的过去便是。”她的笑里满是宠溺,是母亲对儿子那种纯粹地爱怜,话是对着苏子瞻说的,眼却看着文瑾瑜。

  文瑾瑜微微一笑,盈盈答道:“承蒙王爷抬举,即是王爷喜欢的,将她遣去王府便是,这也是秦桑的荣幸。”

  太后那眉眼在浓浓笑意中越发明朗,“宸妃果然是识大体的孩子,如此,明儿便让人送了出去。静秋,去挑几个伶俐的丫鬟过来。孩子,你看看哪个合你心意的,一会便领了回去。毕竟是在四妃之首,没几个贴己得力的人伺候着,也是不妥当的。”

  文瑾瑜审时度势,当下是不能拒绝的了,便满口谢恩允下。苏子瞻得意地笑笑,从榻上坐直了身子,“如此,是孩儿不孝了,儿臣想要美人,倒让母后为我出面,不如,儿臣明日将附上几个聪明美丽懂事乖巧的姑娘送进宫来伺候您吧~”

  太后点点头,拍着他的手背说好,心里却暗想,这小崽子,又往这边塞人,这回不知道又存的哪般心思。不过待到静秋把那几个丫鬟领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又是感动又是心酸,还有一丝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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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红尘终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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