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下)
小袋子2019-02-25 13:094,161

  虽然北越国不像荒漠塞外的藩国风俗习惯与晋越国大相径庭,且生活极艰苦,和亲的公主小姐基本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要经历各种动荡战乱,有时候还要受尽欺辱,比如嫁祖孙三代、殉葬、媵婚、被抢、被杀等。但是其帝都与晋越国相距千里,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回家探望。再者,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北越国再怎么富庶,再怎么风景怡人,也不是自己的家乡,很多东西还是很难适应。

  于是,今日的送亲队伍看起来便带着凄风苦雨的愁绪,这些人大半也是有去无回,只能留在那陪伴。文瑾瑜被赐封为萱阳公主,盛装打扮,在碧痕和秦桑的搀扶下,踏上山一程水一程的千里和亲路。

  那一天,阳光分外明朗,穿透云层,罩在一袭火红嫁衣的文瑾瑜身上,和煦的东风似乎要吹落整个宫廷的繁花,从皇帝早朝的正殿过甬道到宫门,一路乱花纷飞,缭乱人眼,朝堂上她不卑不亢地跪别帝皇与太后,她那漠然冷艳的美,几欲让柳暮白把持不住从高坐上下来,问她,为什么不求自己,不求自己收回成命。

  过甬道,她含泪拜别自己的父亲。那三叩三拜,每一下青砖板都发出脆生生的响声,每一下都落在文少秋的心尖上,文丞相几度哽咽,恍惚间,有当时文夫人去世时的悲哀绝望之感,将文瑾瑜扶起,一双手颤抖着,为她轻轻揉散额间的淤红,那抹淡红像花一样开在她眉宇间。文瑾瑜眼中的水泽游来游去,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落下。

  转身后,一片落在她脸颊上的白色花瓣恰巧承接了那么一颗晶莹。

  那一日她美得令人炫目,美得令人心碎,不知哪里飞来的杜鹃切切悲啼,满园红花落尽,皇宫一日间似进入了寒冬,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太后和柳暮白站在高殿上目送那抹嫣红在花飞蝶舞中消失在甬道尽头,不由低叹,“祸水红颜,真乃妖孽~送走了,也好~”

  柳暮白的唇紧紧抿住,一张脸毫无血色,眼底翻滚着的情绪有怒有爱有恨有怨有不舍有不干……有太多太多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情绪,只是觉得要窒息,却无力自救。是夜,他醉倒在已经谢了的茶花丛中,唯独水帘后,那十八学士还傲然绽放,他对着那片花,默然垂泪,此刻的眼泪对他而言,充满讽刺意味。而多年以后,收到那个消息,依然是茶花荼蘼,他对着那数十年不败的十八学士,失声痛哭,那一刻,他彻底明白什么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一切都万劫不复,无可挽回。

  车鸾出了宫门,走了一段,忽然又停下,到这里理应不会再有相送的人,车帘没掀开,听到外面沉沉的一声,“妹妹。”文瑾瑜几乎是扑将出去。

  “我以为你生气,不会来了。”文瑾末扶住她,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从小到大,我何曾对你生过气!妹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没进北越国的皇宫,哥哥都还有办法。”他的声音虽然低但却坚定。

  文瑾瑜笑了一笑,包涵着千千万万的情绪,眼中虽然还闪着泪花,却依然摇头,比他哥哥还要坚定,平时看起来温婉的人固执起来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何况此刻她似乎也有了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那……”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望向远方,又看看她,“走了就不要回头,不要再顾及这里的一切,忘了晋越国,忘了那些让你伤心的事,为了你的幸福,必要时也可以忘记我们,忘记文家。你要幸福,这是爹和我对你最后的要求了。”说罢便示意碧痕和秦桑将她扶回车辇内。

  她应当无憾了,在离开晋越国前还能再看看他们。

  可,师傅没有来,哥哥不生气,爹不生气,祁连玉却真的不再理她了。

  文瑾瑜回头再望一眼那生活了十几年的繁华京都,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除了文家,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队伍旖旎而行,舟车劳顿半月多终于到了北越国的境内,端亲王在送亲队伍启程以前便已先行回北越国复命,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也可算是半个媒人,所以北越国君苏子誉便遣了端亲王来迎亲。

  当看到站在车边伸手准备扶她下车,剑眉舒展,嘴角上弯,依然一袭明紫长袍的苏子瞻时微感惊讶。今日见他这笑虽然灿烂,却不似之前那么纯粹明媚。像是一幅传世的佳作蒙上了灰尘,虽然丝毫不贬低其价值,但确实是美中不足。

  文瑾瑜想了想,还是把手放到他掌心,感觉到那修长有力的指节一寸一寸收拢,沉稳有力,从踏进这片土地起,心中油然而生的怅然与惶惑,像那飞扬的尘土遇到泼洒而来的水一样霎时间尘埃落定,感到有一种莫名的踏实与信任。哥哥说,他是个值得以性命相交的朋友。也许因为哥哥这句话,所以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遇到他才有此特殊的感觉吧。

  待她双脚落地站稳,端亲王已退开一步,松手前手指紧了紧,脸上依然带笑,恳切而真诚,拱手施礼,“弟子瞻奉皇兄之命前来迎亲,嫂嫂一路辛苦了,此边陲偏僻之地,物资匮乏,只有简陋的房舍,只能暂且委屈。”

  文瑾瑜也客套地笑了笑,人前的功夫不得不做足,虚扶了他一把,虽未拜堂,名分已定,从太后宣旨那天起她就已经被刻上了隐形印章,是北越国君的妃子,此刻她和端亲王便是君与臣的关系了。“王爷言重了,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一切从简便是。”

  苏子瞻抬头看了看面纱后的文瑾瑜一眼,侧开身子让出一一条道。

  原来他用简陋来形容真的不是谦虚,碧痕看到那光秃秃的四面墙壁忍不住皱眉,毫无装饰的房间仅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几张椅子,仅此而已,连喝茶水的器皿都没有。

  文瑾瑜也正打量着这间朴素的房间,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以及苏子瞻温和的声音,“休息了吗?我可方便进来?”

  离门最近的秦桑看见瑾瑜示意忙去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明紫,脸带笑意的俊逸面庞。他朝秦桑微微颔首一笑,眼光随即落在瑾瑜身上。秦桑见他手里端着茶皿,微红着脸接过。

  “委屈你了,这是我随身带的茶具,比小店里的干净些,嫂嫂若是不嫌弃,便先用着吧。”

  文瑾瑜笑了笑,“有劳端亲王了,这里也没什么外人,”顿了顿,扫了一眼屋里的人,秦桑有些感激,眼里熠熠生辉地回望着文瑾瑜,重重地点头,“你还是直呼我名字的好,嫂嫂二字听着委实不习惯。”

  苏子瞻自顾坐在桌边,有些抱歉地看向碧痕她们,“今晚怕得委屈诸位了,房间小也放不下另外的床,所以,碧痕和秦姑娘只能住在隔壁屋子,照应起来可能有些不便,但好歹也只是一晚,你们”

  话未说完秦桑已连忙摆手答道,“不委屈不委屈,只要小姐住着舒服,奴婢们怎样都可以。”

  苏子瞻低头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惑人的弧度,“哎,枉我素有怜香惜玉惜花爱花之名,今日却无能为力只能让诸位美人儿住这样的地方,传出去,我的‘芳名’岂不是要毁了?!”

  文瑾瑜白了他一眼,斟上一杯水,没打算理他。某人讨了个无趣,满不在乎地哼着小调离去,“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秦桑心下陶醉,他那醉人心脾的嗓音这么随意哼唱,不知不觉间已经拨乱了她的心弦,不由失神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文瑾瑜喝着茶,觉着这曲子很熟悉,明白过来之后不禁会心一笑,这书在那些所谓正派名流老学究的眼里可是淫词艳曲,不堪入目,托哥哥和祁连玉的福,她有幸拜读了一回这本《牡丹亭》。

  毕竟睡惯了高床软枕,虽然苏子瞻送来了两床厚实的棉被给她垫着,她却依然睡不着,辗转半晌,见窗外月光真好,披衣起身,推门而出,抬头一望,却看见屋顶的明紫身影。

  “你怎么?”文瑾瑜有些讶异,轻声询问。

  “别人守着我不放心,况且这种地方,我也睡不着。”他扬起嘴角一笑,拍拍旁边的空位邀她上来。

  文瑾瑜心下感激,但也品位出话里的意思,这一路恐怕没那么太平。不过“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所以,便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怀。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脚尖轻轻一点,若蝶舞若凤飞,翩然落于他身侧。

  苏子瞻撑肘于膝,侧头看她,剑眉微蹙,从怀里掏出个丝帕递给文瑾瑜。

  “干什么?”她感到莫名其妙,坐下与他平视。

  他歪嘴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某人不戴面纱的样子实在是秀色可餐,我怕自己忍不住把她吃了,从此就了了身前身后事。我可不想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文瑾瑜瞪了他一眼,将手帕拿起来摔到他脸上,“那就劳驾把你自己的眼睛蒙起来,本姑娘想透透气。”

  他却笑得三分假七分真,把玩着那帕子,“没用的,已经刻在心里了。”

  他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地落在文瑾瑜耳里,她有些尴尬地别过脸,转开话题,“你脚边摆的是什么?”

  “你尝尝就知道呗~”他伸手提起那个精致的白玉壶,递给文瑾瑜,见她接过后却不喝,只是仔细端量,便又补了句,“我没喝过的,是为你准备的。”

  文瑾瑜秀眉一挑,哼了一声,“我又没说这个,我是瞧着这白玉壶好看。”

  “你喜欢就送你吧。”

  文瑾瑜惊喜地瞪大眼睛,“真的?这东西看起来价值不菲喔。”

  “如果是一般东西,本王会随身带吗?”他瞥了一眼还在窃喜的文瑾瑜,“你不喝的话,本王倒是口渴了。”说罢就要夺过那壶,文瑾瑜急得跳脚,起身要跑,苏子瞻玩心顿起,长臂一伸就拽住她的脚踝,但这可是在屋顶,本就不稳,文瑾瑜也没提防他会抓她的脚,一个趔趄就往后栽倒。

  情急之下她慌忙乱抓,一下就扯到苏子瞻的衣领,苏子瞻本想接住她,被她一带人也不稳,手只来得及搂住她的腰却刹不住两人滚下屋顶的势头,电光石火间,文瑾瑜只觉眼前紫光一晃,两人总算没再往下滑,抬头向上一看,才知道苏子瞻缠在腰间的腰带竟是一把软剑,此刻就钉在瓦间。

  正要惊叹一声,这个哇字还没完全发出来,身子一轻,又重新稳稳地落回屋顶,“你没事吧?”

  感到搁在腰间只手传来的温度,不由脸一红,不动声色往旁边一让,脱离了那手掌,答道:“没事没事,我,我喝水。”

  苏子瞻看着她有些窘迫的样子,不由开心大笑,“这是桂花酿,不是水!”

  文瑾瑜瞪了他一眼,示意这夜深人静的,吵着别人不说,孤男寡女的,不免又要落下许多口舌,就算自己不在乎,但也不想带累他。

  苏子瞻忽然挑眉,“你怕什么?有时候被看见比不被看见更安全!”

  文瑾瑜皱眉,却无心细想,端起那玉壶,“既如此,你送我下去吧!”

  苏子瞻哈哈一笑,忽然敛了笑,眼光灼灼地看着她,有赞赏,有怜惜,千万种情绪翻滚而来,随即又归于平静,所有的情绪都划为唇边那抹温柔缱绻的笑意,揽臂一收将她带下屋顶,最后在文瑾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她抬头时,他已经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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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红尘终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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