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小镇,一路北上,起居饮食的条件果然越来越好,北越国不愧是和晋越国齐名物阜民丰的国家,一个山明水秀的小城镇其繁华堪比晋越帝都,文瑾瑜一手撩开马车的窗幔,一手撑着腮帮,眉眼含笑,看着街上忙碌熙攘的人群,8年没出过宫的秦桑尽管极力控制,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惊叹,兴奋非常,一度以为这就是北越国的京城。
苏子瞻一路骑马不远不近,与马车保持三步之遥并行着,奇怪的是,他虽然貌似十分专心地在骑马赶路,但是,但凡文瑾瑜路上多看了两眼的东西第二天就会送到她手上,开始文瑾瑜还觉得没什么,可是如此一两天下来,碧痕私下都开始拿他们开玩笑了。
她自然不会因为一两句玩笑就破坏了自己欣赏奇珍异宝的雅兴,看依然看,只不过每次他差人送来东西之后,文瑾瑜总会送上同等价值的银两以及同等重量的石头,那钱,她美其名曰:劳务费。那石头,据说是礼尚往来。
所以,每天启程前,总可以看到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端亲王拎着一袋石子珍重万分地将其装到马车上。偶然有一次,文瑾瑜起早了,恰巧看到他提着石子细心地装于车上,而后送的石子便都是是些好看圆润可供玩赏的石子,苏子瞻打开一看,好看的眉眼笑得春暖花开,眼睛干净清澈如同孩童般地望着文瑾瑜,是不是她的心,有被他感动那么一点点呢?可某人虽然心中柔软被这明亮的笑戳中,却硬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抛下一句“想象力太丰富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便翩然而去。可某人依然一脸陶醉地望着那纤纤的背影眼冒红心。
今天的苏子瞻真真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大有状元郎跨马游街的意气风发,一边哼着调调,一边领着迎亲队伍进了姑臧城,她离家乡又远了,离那个她没有见过的夫君又近了,多年后,那个维系着她心中称之为家的的那根弦彻底崩断后,她觉得自己,就算百年后想魂归故里,也找不到来时路。
这一路走得太平静,以至于文瑾瑜都忘了思考那天苏子瞻话里的深意。而苏子瞻沉浸在那得来不易的喜悦中,竟也懈怠了,虽然故意放慢了行程,故意选择绕道,他想算计命运一回,却没想到自己自始至终在局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独角戏,对手根本不在局中,而是那个执棋子,可以选择玩与不玩的命格。
所有的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在一个风和日丽,夕阳无限好的黄昏,还属于光天化日的时候,在一个隐于山野间的环境清幽的别苑门口,杀出一群黑衣人,煞风景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杀了正陶醉于山水间的赶路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听得耳边忽然风声猎猎,原本走得稳妥的马车猛烈地晃了几晃,然后便是刀光剑影,没有太多尖叫,太多嘶吼,只是短短的闷哼,以及那利刃穿破皮肉的声音,还有那泼洒在车窗上的鲜红。秦桑吓得脸色煞白,大张着嘴,却愣是发不出一个音。
碧痕条件发射性地护在文瑾瑜身前,尽管她没有半点武功,但浑身都透着肃杀之气,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锐利地盯着马车那扇门,像护犊心切的猛兽。原本有些紧张,凤凰匕首已握在手中的文瑾瑜见到这一幕却忽然笑弯了眉眼,无声,但温暖满溢。
这个虽然大她没有几岁,却像母亲一样护着她的姐姐,碧痕。平日里小姐前小姐后,一副小受模样,真的是打从心底宠着这位孤傲的小姐。
文瑾瑜拍拍碧痕的肩,高度紧张的她猛地一个哆嗦,回头看到文瑾瑜美丽的眉眼,却笑了,强作镇定地说:“不要怕,我保护你。”
文瑾瑜点头说,“好!”然后她把手中的匕首递给她,眉眼愈发弯了,如此单纯的笑,化了阳春白雪,开了满池芙蕖,“给,用这个。”
碧痕看得呆了呆,随后咽了咽唾沫,有些讪讪地回过头,就在此刻,一个黑影重重向马车门上撞来,电光石火间,一柄利刃穿透那人的身体,带着淋漓鲜血,剑尖在马车里,淌着血,一滴、两滴,最后汇成小流,流向她们坐的位子,秦桑终于尖叫出声,碧痕却是第一时间将文瑾瑜的脚扶起放到座位上,一边皱鼻,“太脏了。”
不到一刻,外面传来苏子瞻低沉的犹带笑意的嗓音,他说,“是我。”如同多年后,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在门外,递过一串红豆项圈,说“是我。”是啊,如果她能早点认出他,多好!
随即马蹄声响,尘土飞扬,这山庄想是不能留了。这是她长这么大来,第一次经历的一场活生生的厮杀。
等马车在一处府邸前停妥当了,碧痕开了门,便见到苏子瞻一身紫袍笑得云淡风轻,刚才一番厮杀似乎不曾发生过,他眉眼温柔地看向文瑾瑜,那笑却泄露了他的情绪:“抱歉,你们君上派来的送亲队伍太弱了,我只能保全你们,保不住他们。”
文瑾瑜看向他空荡荡的身后,蹙眉,“那你的人呢?”
他笑,“哎,学艺不精,都给他们陪葬了。”
文瑾瑜哦了一声,他伸出手,笑,“下来吧,这是我自己在外的一处府邸,很安全。”
碧痕在旁帮她提着裙摆,那血的颜色和她的嫁衣一样,很红,很刺眼。
然后转身扶着早就吓傻了的秦桑,她愣愣地,看着那鲜血,然后问,“一个也不剩吗?”
碧痕蹙眉,“这不是你我能管的。”
秦桑也蹙眉,然后她哭了,没有声音,只是流泪,可是看得出她很伤心,因为她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摇头。他们以为,她是被吓的,但是大家都没有留意到送亲队伍里面有一个无名小卒,也姓秦。
晚上,用过晚膳,百无聊赖的文瑾瑜一个人在屋顶上枯坐着,然后看到一行人踏着淡淡的月色旖旎朝府邸大门而来,那抹紫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清冷,黑衣影士跟在他身后十步之遥,而他整个人似乎罩在一层薄愁中,那种孤高与清寒,翩然独立,恍惚间,文瑾瑜觉得他和某个人很像~
在跨进府邸之前,那些黑壹影士刹那间在她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紫衣人似乎往她这边的院子而来。
院子里除了虫鸣与树叶在风拂下发出的轻轻吟唱外,再无半点杂音。
苏子瞻远远看见院子里的门户紧闭,没有一丝光线,一切静得出奇,不由心下一紧,加快脚步推门而进。
文瑾瑜不作声,在树影下屋顶上看着那抹紫色的声音不复淡定从容几乎是小跑着推开半掩的院门而入,而又几乎在前脚跨进院门的同时退了出来,眼睛准确地捕捉到文瑾瑜所在的位子,原本微蹙的眉倏忽间全然舒展,带着温柔笑意。
“你在上面做什么?”
文瑾瑜手托腮,眨着眼,微笑,“看风景啊!”
“你的风景是指我?”他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她下来。
文瑾瑜纵身而下,翩然落于他跟前,入鼻却是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他们几乎同时抬眼看向对方,他的眉眼中盛满温柔,她却借着素白的月辉看到那满布的血丝,他果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别苑,处理好那些人的遗体~
既然他不说明,那她也不便道破。
本想找个合适的话,问出口却是,“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如,你跟我走吧?!”他看着她笑,明亮的眼睛映着皓皓月色,似真似假,答非所问。
文瑾瑜挑眉,翻白眼,“你傻了吧~”
他还是笑,有些难过,是傻了,不然不会白白搭上这么多人命去赌一场,那些誓死卫主,自己培养多年的人……
她也笑,你确实傻,两国之君,谁会放过谁。她任性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那,我能做的,似乎只有保你毫发无损到京都。”
文瑾瑜嗤笑,“你最好先保你自己毫发无损,你损了,我们就不一定能无损了~”
他又笑,眼里的纯真像孩子一样,然后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阿瑜,我可以当做你在关心我。”然后,在文瑾瑜发作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点点余温,让她的脖子热得发红。
文瑾瑜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多好!
可是,不生在帝王家,又怎会有这么样的人?
思绪太繁杂,她理不清,在院里绕了几圈,脑海里一直想着白天的那场自己看不见的厮杀,是谁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他们要的是谁的命?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