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朝天椒窘迫之际,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边上响起,朝天椒本已经准备遁走,对于这段事自己全没记忆,不如抽离,让另一个“自己”来应对。但碧痕这么一喊,让她本有些迷蒙的灵台顿时又渐渐清晰了起来。
“君上,恕奴婢唐突之罪,这花那日是奴婢领回来的,当日娘娘尚在歇息,遂未及时通报,后来也忘了同她说明缘由~所以,娘娘一时才”碧痕话没说完,苏子誉已经转头双眼定定地看向朝天椒,等着向她确认~
“我确实不知道这花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园子里,碧痕素来知道我喜爱这些花花草草,所以~”说到这,朝天椒顿了顿,摸摸自己的鼻子,觉得无从解释下去,碧痕上哪去讨这花来,她对这北越王宫尚且不熟悉,如若不是内务局特地着人送来,那她又如何会突发奇想去要这个花,想必是有人借了什么缘故,“碰巧”让她领了回来。
苏子誉一直盯着朝天椒看,见她眼神逐渐清明且伶俐起来,心中冷冷一笑,且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朝天椒重新踱回位子上坐下,神色比起方才那慵懒无所谓的样子显得肃穆了一些,她虽是对着碧痕说话,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苏子誉,“碧痕你只把如何见到这花,又如何领回来的详细说与大家听,如若那时君上还想治我的罪,那我也只好换个地方呆呆,听说咱们北越宫的牢饭分外香~”
苏子誉嘴角依旧挂着笑,但这个人性情看似温和却多变狡黠,底下众人揣度不准他对这个宸妃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是保是除大理寺卿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沉默不回话,且顾眼观鼻鼻观心,静观其变。碧痕虽然得了朝天椒的指示,但这毕竟是北越小皇帝的地盘,遂还是看向他,等着他的许可。
“你便说说看,如若冤枉了爱妃,寡人也是舍不得的~”后半句话苏子誉是看着朝天椒说的,那眉眼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朝天椒却微不可觉地抖了抖,没见过这么祸害人的,她朝苏子誉扯了扯脸皮,然后转过脸一双杏眼灼灼地将碧痕望着,里面一时抒发的感情太多,碧痕有些消化不过来。
且见她盈盈拜倒,先谢了恩,才娓娓道来,朝天椒在心中暗自点了个赞,如此落落大方,识礼数知进退,真不愧是丞相府出来的。
“那日奴婢伺候娘娘歇息后,便想着到御膳房要些薄荷水和清新圆,好煲糖水给娘娘喝,才出这华芙宫不远就遇到一位自称姓李的公公,他领着一行人搬着这些花,因平日里娘娘爱侍弄些花草,跟在她身边久了,便也认出这是那极难得的忧昙花,乘着让道那会子便同李公公聊了两句,才知这内务府刚从外面采办回来,可是总管见这花开得妖冶,怕成精了会招惹晦气,便让还给送出去,奴婢当时想着娘娘并不信这些,就想要一盆回来养着,然那李公公却说扔了也浪费,如果娘娘喜欢那就当时他孝敬娘娘的~所以,我,我就~”
朝天椒瞟了碧痕一眼,正想问当日怎么不告诉她,话到嘴边却又转回去,以碧痕的性子,得了这么些花必定当日便撒丫子到自己面前耍宝去,只怕是自己现下不记得罢,文瑾瑜必定是清楚的。朝天椒转了转眼,仔细回想了一下以往看的那些画本子,当大老婆做法整蛊小老婆,夫君审问时是怎么个姿态才让自己脱身,虽然自己并没做什么,却也不能随便帮人背黑锅。遂心一横,咬咬牙,吸了吸气,铆足了劲掐了自己一把,当下眼里就包了一包泪,低声啜泣起来。
毕竟是才入门,学不来那些久在深宫的人,手帕一掏,眼睛一抹,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眼下自己的腿必定是淤青了一大块,不然自己怎么能够把泪流得这么酣畅淋漓,掏心掏肺呢~苏子誉显然没想到她这么毫无预兆就哭了,愣了一愣,就要伸手去拉,朝天椒却使了个巧劲,微微往后一退,顺势朝他拜了一拜,哭得那个凄切啊,朝天椒都被自己给惊到了,“君上,如若您心中不信臣妾,问再多亦是无用~臣妾虽初初入宫,也知道这内务府出宫无需经过臣妾的华芙宫,如何就会那么‘巧’让碧痕撞见呢?想必现下再去寻那个什么李公公,便会查无此人,如此,臣妾,臣妾岂不是~”
朝天椒一时悲痛不已,泣涕涟涟,情之深,意之切,连李昭仪都有些动容,也掏出帕子抹了把眼泪。碧痕也以为这回完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朝天椒都哭得如此凄切,怕这回黑锅是背定了,也红了眼眶跟着凑热闹。
大理寺卿跪在地上很是悲催,背上滚过一层汗,其实从刚才他便断定这人不是宸妃害的,只不过被人阴了当刀使,理由她自己已经说了大半,可皇帝没有表态,自己也拿不准,敢借着内务府的名义动手脚的,后宫里除了皇帝太后皇后这三个人,他想不出第四个。随便这三个中的哪一个想拿宸妃开刀,而自己硬要往刀下挡,那都是自寻死路。
苏子誉方才也就是略略一愣,而后唇角微微一弯,仿佛在欣赏一场表演,眼里却还装模作样地含着一丝怜悯与同情地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朝天椒,一边暗自感叹她的肺活量真好,一边有意无意地瞥过她方才掐过的地方,现下她自己的手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那揉一揉,又揉一揉。
过了半晌,许是她声音哭得都有点哑了,而李昭仪抹了两把眼泪后已经打瞌睡睡着了,苏子誉才抿了一口茶,悠悠问:“哭够了吗?”
“嗯?”
“没有,如果感情还没抒发完,千万别憋着,伤身~”
朝天椒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一套把戏,讪讪一笑,摸摸鼻子,往自上瘫坐下去,懒懒道:“想暂告一段落吧,剩下的我留着到牢里哭~”
“恐怕你没有到牢里哭的机会?”
朝天椒心里一个咯噔,无凭无据罪不至死啊,“难道,我只能去阎王面前哭了?你他”
“如果爱妃想搬到牢房里去体验生活,料理后宫,寡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朝天椒一句话没说完就这么被他噎了回去,顿时傻在那,幸好自己没把那后半句说出来,不然这回真得去吃牢饭了。
“爱妃方才说寡人怎么了?”苏子誉循循善诱地看着痴傻着的朝天椒。
刚才她想说的是“你他妈别太无耻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找这么个烂借口就想把老娘结果了。”可眼下,显然不适合太诚实。
“臣妾方才想说的是,君上您太圣明了,一定会给臣妾讨回公道,还臣妾一个清白~”朝天椒狗腿起来,连碧痕都忍不住鄙视她一番。
“哦~”苏子誉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爱妃既然都这么说了,寡人也不好再将你送去牢房,你且再好好思过三个月,只不过去皇后宫里思过~顺便学学怎么料理后宫的事务~”
苏子誉话音才落,人已经起身往殿外走,朝天椒还没来得急在心中问候了一下他爷爷,他人已经消失在门口,剩下的十六代只能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翻来覆去慢慢问候。皇帝这边才走,大理寺卿也告了罪匆匆领着人也走了,这个案子显然不能再查了,不过具体怎么做还得请示皇帝,不然桂昭容家里那边可不好交代。
待人都走光了,朝天椒才蔫蔫地起身准备回寝殿睡个回笼觉。
“小姐,现在似乎到时辰起给太后皇后娘娘请安了~”
“请个屁安啊,又被禁”话说一半,朝天椒自己顿住,皇帝只是命她思过,而且是去皇后宫里思过,那么自己在思过的路上拐个弯顺便去太后宫里“诉诉苦”貌似也没有违抗圣旨,虽不知道这个太后是敌是友,但无论是什么,目前都得好好利用一下她的威仪。
碧痕看着某人表情变幻万千,而后喜滋滋地吩咐她去喊了诗蕊来,让晏凝留守华芙宫,领着她们便“很顺路”地往太后宫里去。可朝天椒这边人还没到太后宫里,太后却已经收到消息,可见后宫的情报网是多么强大。静秋屏退了左右,微微俯首在太后耳边说这什么,太后脸上的笑和苏子誉如出一辙,只不过多了些许温柔,这抹温柔倒和苏子瞻的一样,让人心生亲近。
“太后,一会她便过来了,见还是不见呢?”
太后应诺忖了忖,脑海中浮现出画中人的模样,又想起苏子誉看自己的眼神,淡淡挥了挥手,面上的笑容带了些许苦涩,“罢了,就托言哀家身体不适,还在歇息~”
“是~”静秋领了旨意就要下去,太后却又喊住了她,“等等,让那孩子好生在皇后身边呆着,别再招惹皇帝了,沐言这孩子心地纯善,定能护她周全。”
静秋是在太后当年获罪被赦后才到她身边伺候的,虽然知道太后对这个宸妃有些分外怜悯是与那画像有关,却不知道那画像和太后有什么关系,不过在这宫里,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好事,遂她也没敢多问,只是静静退出来。
原本满心欢喜的朝天椒在太后这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又恢复到那蔫蔫的状态,她可不信太后的话,皇后再怎么心胸广阔,再怎么纯良,也不会欢欣鼓舞地将自己夫君的小老婆迎进门,还好生地护她周全,倘若是宫斗拉拢势力倒还说得过去,可皇后已经宠冠后宫,哪里又需要自己这个没权没势没背景更不得皇帝宠爱的妃子呢?“小姐,那咱们现在去哪呢?”
“还用说吗?当然是皇后宫里啦,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咱们呢~”朝天椒有些没好气,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看都没看路,脑袋猛地就扎进一个硬挺的胸膛,正想骂一句谁这么不长眼睛,本就烦躁,怒意一下子就酝酿好喷薄欲出,待到抬起头,愤怒的表情还没敛去又换上了一脸错愕与尴尬,当其时便像调色盘一样。正觉得自己似乎不落理呢,堆上笑脸正要道谢。
话未出口,苏子瞻却眉一挑,退了一步,拱了拱手,“文姑娘,真是抱歉,是小王的胸膛不长眼睛,不小心撞了您~还请姑娘恕罪!”
“姑娘?”碧痕和诗蕊都讶异地重复了一句。
朝天椒是压根就没留意这些细节,脸上窘迫得有些挂不住,原本的理直气壮顿时烟消云散,眼前这位大佛可是往后在这异国他乡唯独可以仰仗的朋友啊,遂很狗腿地堆起来笑脸,上前一步,掏出帕子,在众人不及反应之时轻轻揉上了苏子瞻的胸口。
“小,小姐,你在干什么啊?”碧痕惊呼,一边上前就要来拉朝天椒。诗蕊则在一旁掩嘴偷笑,苏子瞻难得地被揉得脸一阵青一阵红,两道剑眉一跳一跳的,青是因为这厮的揉近似于捶,而且已有寸长的指甲时不时地抠得他肉痛,而红是因为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艳的脸以及那红润的唇瓣,一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下躁动。
“怎么样,王爷可还舒畅?”朝天椒被碧痕拉到一边,却还笑盈盈地瞧着苏子瞻,一边掐着嗓子学着花楼女子的口吻说话。
“如果力道再重一些便还不错,不如~”话未说完,苏子瞻往前跨了一步,朝天椒媚眼一抛,笑着抢白:“不如王爷今夜来本宫宫里,再好好探讨一下这力道该如何拿捏才妥当~啊~”
原本还想好好调戏一下苏子瞻的朝天椒忽然一个尖叫,人已经被他揽至胸前,她和他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一起,碧痕捂眼低嚎,诗蕊则心虚地打量下四周。苏子瞻的唇几乎是贴在朝天椒耳边,语气暧昧,说出来的话却是带着警告,“就算你想拿我做挡箭牌,也得注意一下分寸,万一有人当真了,那就不可收拾~”
朝天椒有些气闷地哼了一声,略微挣扎开了寸许,“我只是想让你帮忙打听我哥哥的消息,他到底为何入朝为官~”
苏子瞻眄了她一眼,松开手,嘴角的笑变得淡然悠远,让她突然恍惚了起来,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再一回神,他却已经走远了。这个真的靠谱吗,把火引到他身上,让苏子誉真的以为自己和他有情,然后……这个离间计会不会太不道德且弱智了些呢,这样自己就有机会早日逃脱了?总不能真的让苏子誉认为自己和柳暮白有私情,然后对她更加提防,最后别说拿到那什么图,活着从这里出去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