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椒辞过祁连玉之后便来到皇后的秀华宫,还没进门就听到笑闹声,碧痕眼尖,一下便看到新婚当日对文瑾瑜失礼的那个女子——阿妤。朝天椒对这事的记忆却不甚清晰,但也留意到碧痕一脸愤然,转过头奇怪地看着她,“小姐待会可要小心那个阿妤~”
“什么阿妤?”
“就是里面那个抱着长公主的女人,你大婚当日便是她失手摔了那茶杯~”
朝天椒朝里面瞄一瞄,噢了一声~“你是要我待会摔回去?”
碧痕一脸黑线,诗蕊低头抿嘴而笑,这个宸妃怎么总能说出这么脱线的话。我们一行人不算太低调地进去,因为早在朝天椒的一片衣角出现在秀华宫门外的时候,里面大概已经唱报了好几回。等她们三个进到殿中,品阶低于朝天椒的那几个妃子早已经在门边迎着请安,朝天椒向来不顾这些礼节,环肥燕瘦的几个美人瞧得她很是欢喜,赶忙上前,借着扶起她们的机会,每个都摸了一把。
美人们素闻这个天下第一美人脾气古怪,出嫁前晋越国便有诸多传闻,昨日经李昭仪鉴定后,最终得出结论,之前那些什么得病长得丑都是掩饰,其实宸妃真正的问题在脑子那里,精神大概有些不太正常,所以皇帝也就没怎么和一个疯子计较,方显出他们的天家气度。遂,方才被她那么摸了一摸,美人也没觉得奇怪,只是心底起了一层毛,有意无意离她远些罢了。
倒是皇后热络得很,见朝天椒来了,放下原先拿在手里逗小公主的铃铛,忙来拉了她入座,“妹妹昨夜伺候君上辛苦,今个儿原该在宫里好好休息的~”
她话倒说得恳切,可怜朝天椒立马感受到四面八方美人们眼中投来的敌意,顿时有些有苦说不出,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呵呵,这个情可宽免,礼不可废,不可废哈~”一边也朝着诸位美人拱手,这番举止反倒弄得大家面上有些挂不住。
美人们或端起茶盏假装喝茶,或低头整理那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袖。皇后嗔怪一笑,“就你会立规矩~”“也罢,方才君上让人来传话,让你学着料理后宫事宜,在我这边看边学,上手也快些,不巧这会子还得哄公主休息,且让阿妤带你到体勤殿,后宫庶务皆在那处理,你先就前几日后宫的各项记档都给过一过。”
皇后亲厚地牵着朝天椒到那个抱着长公主的女子面前,原来她就是阿妤,倒也生得眉目清秀,算得上是个美人。朝天椒略微颔首,可那个阿妤却只顾哄着长公主,似乎就没“听见”或者“看见”朝天椒,皇后有些尴尬,给一旁的乳娘使了个颜色,她们连忙上来将公主抱走。那个叫阿妤的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向朝天椒不咸不淡地见了个礼,原觉得如果是个活泼的妹子也就罢了,现如今见她莫名其妙乱摆谱,朝天椒心下也不大高兴,端着宸妃的架子,让她半蹲着半天,才将她扶起,一边歉然笑道:“啊呀,我方才还正想的入神,总觉得这位姑娘眼熟,原来那日新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呢。”
那个阿妤面色不大好看,嘴角抽了抽,冷声回道:“宸妃娘娘倒是好记性,请随我来吧~”
朝天椒朝皇后施了一礼,领了诗蕊和碧痕跟在她后面去了,碧痕上前一步附耳在朝天椒耳边,“你说她会不会要搞什么花样啊?”
“拭目以待呗,本姑娘也闲得慌,正想找个人玩玩。”朝天椒眼里果然是透着促狭,话音刚落,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朝天椒很一个刹不住,“不小心”踩在阿妤那梨花白的裙摆上,脸上带着歉意地想往后退,却又一个“不小心”刺啦一声布帛撕裂声,鞋子踩着将阿妤的裙子往后一带,害其撕裂了一片。
朝天椒夸张地捂嘴,一双灵动的大眼里无辜地望着面如菜色的阿妤,阿妤颤抖着手指指着朝天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诗蕊适时上前一步,肃然的神色很有一番威仪,不愧是一等宫女哇,朝天椒忍不住在心里为诗蕊点赞。
“阿妤姑娘,您虽未皇后娘娘的客人,但后宫之中,主客有别,您还是不能在宸妃面前失了礼数~”阿妤的手指抖了半天终归垂了下去,愤然地朝朝天椒福身,转身离去。
“诶,那啥,这次,真心是我不对,那什么,不好意思啊~对啦,你那什么,叫啥来着?”朝天椒转身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嚷嚷几声,只瞧那雪白的身影扶着墙颤了颤,看来大家说的没错,这个宸妃,脑子不大正常。
“哎呀,玩过火了,这回没人陪我们玩,注定要无聊了~”朝天椒回头有些遗憾地望着诗蕊,言下之意是她并不想把那个阿妤弄走,留着逗一逗也是好的。可诗蕊显然不能苟同朝天椒留下皇帝小姨子来玩的想法,且不说这几天宸妃性情大变,行事作风不拘一格,要正在搞出点无法收拾的事来,她可没办法向端亲王交代。
遂只低眉俯首,笑着恭请朝天椒挪步进殿。却不知皇后娘娘这略哄一哄便哄了一个时辰,一开始朝天椒还很是恭肃严正地端坐在案前,食指和中指捻起一页纸,慢慢地翻过去,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总会和那几个体勤殿的小宫娥偷觑的眼光撞一块。每一次,她都不自觉地往自己脸上摸一把,垂下去的眸子中尽是惶惑之色,莫非自己脸上有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朝天椒的坐姿也一点一点地垮下去,半个时辰后,是左手撑腮,右手依然是伸出两个指头,不过是夹了个数页,一下下连翻过去。
快到一个时辰时,她已经是脸枕着手臂,趴在桌面上,眼睛只留下一条缝还在扫过那密密麻麻的字。
而皇后进来的时候,宸妃已经在众人灼灼的注视中沉沉睡去,任碧痕和诗蕊怎么叫也不为所动。
皇后本以为是自己耽误了时间,便不好怪罪,想必又得多花些时间让她好好看上一看,谁知朝天椒醒来后,却直入主题,将那一沓书簿往旁一推,便将自己所看所思所想所得都说了一遍,皇后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皇后,哪怕心里已经惊讶到要吞下一个蛋了,面上却还八风不动,点头略略称赞一番,又不着痕迹地显露了一手,有条不紊将朝天椒的问题回了一遍。
从皇后这出来后,朝天椒心里很郁闷,今后若要她每天都来对着这些美人吃穿用度的账本庶务,不疯掉才怪。
皇后从朝天椒走后,心里又喜又忧,她确是个美丽又聪慧的,如能为北越国所用自然是好,如若同苏子誉所担心的那般,却又可惜了。宸妃前脚刚走,皇帝便下诏,今晚移驾秀华宫用膳。
朝天椒慢吞吞一路分花拂柳,欣赏着漫天霞光回到自己宫中的时候,饭菜已经又热了一遍。晏凝乐颠颠地迎了上来,“娘娘可回来了,今晚这一餐您一定很满意?”
原本还淡淡的朝天椒闻言眼睛一亮,“有什么好东西?”
“太后娘娘给送来几道她宫中小厨房的菜,可比君上的御厨还要好呢,色香味俱全,还有一壶千杯不醉!”晏凝话没说完,朝天椒已经跨步进了中门,急急往正殿赶,嘴笑成一朵花,一边对紧跟而来的碧痕慨叹:“太后她老人家忒懂人情世故了,今日让我吃了闭门羹,现下送来这些~哈哈,甚合我心意~如若尝了好吃,咱们就每天都去让她给闭一闭门~”
碧痕在后面暗暗替她家主子汗颜。
今天的天气总体来说很是不错,此刻,朝天椒略歪在临窗的芙蓉锦塌上,怀中揣着一壶太后赐的千杯不醉,万千青丝散开铺陈在藕荷色的绣枕上,明眸里已透出几分醉意,闪着点点清光望向窗外,几缕夕阳残红像是即将降临的黑夜中挑染出来的一抹亮色,袅娜的烟雾氤氲成倩倩身影,若有若无地拂过那轮在今夜略显得大些的明月。
瞅着窗外一树梨花,连同梨花旁高墙上的几只寒鸦,难为酒后的朝天椒生出些诗意来,在心中略微斟酌了一下,无意识地竟脱口而出,“月随星影落,鸦逐寒风起~”而后自己又砸吧了两下,略略回味,总觉哪里不妥,思前想后,忽然福至心灵,一拍大腿,“是了,这月亮几乎同旧时家中老嬷那硕大的圆滚滚的脸有一拼,如何担得起随和落这样轻盈的字眼,需得改改~”
遂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歪着脑袋,抿嘴沉思,末了不忘吩咐身边伺候的碧痕去把笔墨纸砚拿来,难得自己诗兴大发,灵感偶至,如此佳不流传后世,岂非文学界一大憾事。遂,碧痕顶着满头黑线去复来,恕她愚钝,实在无法领会朝天椒诗中的“精妙”之处,只将墨研好了矮身退了出去,彼时,屋里便只留朝天椒一人。
她此刻正来劲,倒也不在意无人伺候,重新抱着酒樽倒回榻上,脑中挥之不去的是老嬷的那张脸,和天上的大月亮,二者交互出现,搞得朝天椒有些神思竭虑,歪靠在榻上,觉得整个人有些沉,身子微微温热,她没多想,只当是酒意上来,还专心去推敲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两句诗,窗外一股凉风过窗潜入,朝天椒一个机灵,想定了两个极妙的字眼,兴奋地要起身抬笔,却猛然一阵眩晕,几乎要倒下去,她连忙抬手去扶床,回身想从窗口喊外面伺候的人进来,却堪堪瞥见一片衣角滑过外墙,话未出口,心头猛地震了两震,一种撕裂感自五脏内服蔓延出来,只觉喉头涌上腥甜,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待他从外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朝天椒休息的这间屋里来时,推门而入,嗅觉敏锐的他只觉得那刺鼻的血腥味骇得他心头一颤,脚步略略加快,虽然在闻见血腥味时心中那种不安便强烈起来,可当真正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平时泰山崩于前还能若无其事翻身睡觉的人,却白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