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四岁的生日是在水牢中度过,她没有对嬴政说,以为嬴政会不知道。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当时自己对阿枚说自己的生辰时,嬴政就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明日便是她十五岁的生辰,过了豆蔻年华,便是要及笄,正式戴上篦和簪,再不会有人在背后说她是个孩子了。只是••••••寻常人家亦复或是士族,家中女孩满十五岁,家族里的人都要聚在一起为孩子举行及笄礼。可她漂泊他乡,这辈子都不知道可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她生辰前夕,赵高送来了礼服让郑倾寒吃惊不小,她已经准备闭门谢客,让阿枚给她蒸寿包吃了。那华服被送来的时候,连郑倾寒自己都吃了一惊。阿枚当着她的面展开那件礼服时,玄色华美的衣裳着实让所有人都震撼了。
只要有光映照,玄衣就散发出莹莹光辉,着实让见惯了华服的众人吃惊。
“从礼服被赶制出来到现在,奴才还没能看到,没想到这么华丽。”
郑倾寒却摇摇头,让阿枚收了起来:“太过华美了,穿上自会招来更多的无妄之灾。”
她现在是谨言慎行,君上既然赏赐了礼服,明日自然会有一场盛大的及笄礼,到时候看到这衣服的人多了,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又会变成恃宠而骄挥霍无度的奸妃。
“夫人多虑了,奴才此番前来,送礼服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就是,君上已经昭告后宫,明日为夫人举行及笄礼,但谢绝一切外人前来,及笄礼上,只有君上氏族本家亲戚。”
虽然是保护她,但难免也让人揣测君上圣恩。
阿枚也开始劝郑倾寒,让她明日穿这件礼服:“夫人,君上难得赏赐玄衣,既然明日无别的妃嫔,就穿这一件吧。”
黑色是秦国最最贵的颜色,老秦人素来就有尊黑贱白的习俗。郑倾寒心中也是极其喜欢那件玄色礼服的,伸手摸了摸,心中很是纠结穿与不穿,到底选哪一个呢?
阿枚看出了她心中的犹豫,便推波助澜说道:“夫人本来皮肤就极好,穿玄色就更趁肤色了。”
“好,那明日就穿这件了,劳烦赵公公明日来接本宫了。”郑倾寒对赵高说。
赵高说道:“君上已经吩咐好了,明日奴才自然回来接夫人,今晚就请夫人安稳入睡,一切事情君上已经安排好,夫人无需劳念。”
很快便到了次日寅时,因时节是在冬天天亮的晚。“梧桐”一夜未曾熄灯,华灯照耀一室光明,她三千青丝散落,穿着玄色礼服站在落地镜前,铜镜里的人是自己吗?她有些不可思议的摸了摸自己粉黛未施的脸,看惯了每日带着胭脂的脸,如今去掉了一切妆容,真正的脸却显得成熟了不少,与当初坐在镜前带金步摇的那个孩子截然不同了。
她不曾带任何珠宝,素面朝天,皮肤是叫嚣的粉白,仿佛天地间皑皑白雪一般。
步辇到了正宫外,阿枚打起帘子扶她下来,她轻轻提起裙摆,足尖一点落地。宫内嬴政已经端坐在王位之上,此次及笄礼,只请了氏族中同龄的几位帝姬来,并非亲姊妹。当年先帝异人兄弟姐妹众多,这些帝姬与嬴政便是堂姊妹关系。
赵高喊道:“恭迎郑夫人!”
她带着风雪从宫门外走进来,发丝与玄色礼服融在一起,沾染着点点白雪,笙箫响起,一位秦国帝姬走在前接引郑倾寒走到大殿中,这个时候她才敢看一眼大殿中都是何人。有六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看起来与嬴政年龄差不多,想必都是秦国帝姬了,还有长安君成蛟跪坐在右手边。果然都是嬴政氏族中的近亲,没有外人,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赵高把垫子铺在大殿中央,郑倾寒敛眉跪坐在上面,另外一个帝姬执玉梳为她把散下的头发盘起来,绾成一发髻。这时候听到偏殿传来俳优的唱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发髻书号之后,嬴政下来,从木盘里拿出一支碧玉通透的簪子插在她发上,说道:“传说这支簪子是当年商纣王的宠妃苏妲己所佩戴的。”
“你愿意当商纣王,我还不愿意当祸国殃民的苏妲己呢。”她低声说,只有嬴政与她能听得到。嬴政宠溺一笑,赵高奉酒,嬴政斟满一觞,递给郑倾寒低声说:“你要说‘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然后把酒喝了。”
她举起酒杯朗声说道:“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然后广袖轻挥掩面,一觞酒下肚,却并不是火辣辣的烧喉咙,反而是甜腻的糖水,肯定是被嬴政换掉了。她在衣袖后面调皮的一笑,眉目闪动着顽皮的神色。坐在一侧的成蛟看的一清二楚。
这时候嬴政退开,两位帝姬走过来,拿着红色丝绳,先用粉涂在郑倾寒面部,尤其是头发边缘处涂擦。之后用红色双线,变化成有三个头的“小机关”,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个头由另外一位帝姬拉开,成“十”字架的形状。这时,只需双手上下动作,那红色双线便有分有合。线挨到人的面部,便可将汗毛绞掉。两线贴近郑倾寒的脸面,扯开、合拢三下、绞掉脸上的汗毛,脸上呈现出三条线,因此又叫“弹三线”。她却疼的龇牙,看到嬴政看着自己,却强忍着痛,还要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样子。
开脸完毕之后,两位帝姬净手退下,这个时候嬴政才看到郑倾寒,因为开脸去掉脸上微小的汗毛,整个人更像是雪团子捏出来的娃娃。
“郑氏倾寒听训。”赵高说道。
郑倾寒在阿枚的搀扶下起身,朝前走两步,又跪下朝嬴政行三拜九叩大礼,礼毕才说道:“臣妾听训。”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这原本应该是由母亲说的话,此刻却被自己的夫君说出来。赵姬太后不喜欢郑倾寒,嬴政也是知道的,而宫中再无比倾寒更最贵的女子的,只好由他代劳。
“臣妾虽不敏,敢不祗承!”再三拜嬴政,此礼方才完毕。
画眉的笔墨与胭脂被呈送了来,嬴政走下来亲自执黛抬起她光滑如玉的脸,为她画眉,黑绿色的颜色附着在她清浅的眉毛上,嬴政想起小时候母亲曾说“眉毛淡的人最是薄情”,奈何嬴政自己浓眉,郑倾寒眉毛也并不淡,看来两个人都是极其重感情的。
浅螺黛,淡胭脂,闲妆取次宜。
他用笔沾了朱砂,为她点在眉心。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雪染咸阳道,雪满玲珑梅花梢,宫里青铜炉焚烧着栀子花味的香料,冷香馥郁扑鼻。他与她相顾一笑,浅笑顾檀郎。
却不知看在别人眼中,又让别人如何吃味。
妆成,礼毕。嬴政坐在王位上,郑倾寒起身,按照命妇曾教过她的利益,两只手互相交叠放在宽大衣袂中,朝诸位帝姬行礼,帝姬回礼又将准备好的成人礼礼物赠与郑倾寒,她收下道谢。又走到成蛟面前行礼,娉婷屈膝,在成蛟看来,她身上依然一股孩子气但比之原来却又成熟不少,她终究也是要长大的。按周礼她是不能接受成蛟的贺礼的,成蛟只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无外乎是祚厚恩长。
最后便是嬴政的赏赐,他说道:“寡人真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入爱妃贵眼了,不若今晚就把寡人赏赐给你吧。”
此刻的他带着些许纨绔子弟的风情,毫不避讳的调戏郑倾寒,让在场的帝姬想笑都不敢笑。郑倾寒面颊绯红,嬴政浅笑:“傻丫头,一切恩赐皆以送到你宫中了。”
他恨不得把天下珍宝都送给她,看她每次拿到新奇玩意漏出来的那种欢喜表情,整个人都觉得心情好的不得了。
成蛟知道,自郑倾寒进宫嬴政就一直没有碰她,就是为等她长大,而今她依然及笄。成蛟这辈子怕再也无法把她从嬴政身边夺走了。
“今日,还要告诉王弟一个好消息。”嬴政说道。
成蛟起身行礼:“不知君上有何好消息?”
“当年父王疼爱王弟,封王弟为‘长安君’,自是取‘一世长安’之意。而今王弟也大了,该回自己封地了,若一直呆在咸阳,朝臣迂腐怕又要诋毁王弟不遵王谕,逗留咸阳意欲何为了。”
成蛟必须要离开咸阳,不止是为了坐稳自己的王位,更是为了守住倾寒。
“臣弟,遵旨。”他跪下,再没有看大殿上任何一个人。
有时候,不能不去相信命运弄人。他只能将自己的思念酿成酒,用父王赏赐的琼觞,尽数饮下。
PS:这是今天最后一更,明天就会把这个文完结~至于修文,目前正在进行,但是近期应该不会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