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伤害和过错,都可以用爱这个借口原谅。
她自从遭受了水牢之灾,膝盖一直不好,每逢阴天下雨就隐隐作痛。御医换了一拨又一拨,一直不见好。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的在床上打滚。
七月,烟柳华桥,渭水汤汤,花千树,灯戏月。连秦地都散发着南国冷清秋的感觉。
嬴政邀郑倾寒出宫游玩,两个人自从楚姬流产一世后,一直相敬如宾,不知道到底是宾客的宾,还是冰块的冰。赵高看在眼里,心里也是着急,若是别的妃嫔对君上如此冷漠,君上断然不会死缠烂打,既然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那倒不如直接打入冷宫,每天看到一副死气沉沉的脸,谁都会觉得闷。
郑倾寒座在马车里,阿枚为她掀起马车帘一角能看到车外飞速而过的风景。上次出宫是一年前了,那个时候两个人是一对恩爱夫妻,想当初而如今,心中愁肠千百转。恍然间又看到当时自己无邪的笑容,奈何曲终人都是会散的。
“君上,夫人,奴才在渭水安排了船只,不如去渭水看看风景吧。”
郑倾寒没说话,嬴政说:“甚好,寡人也许久没去渭水了。”
她听说过渭水,同时还有泾水。泾河和渭河在交汇时,由于含沙量不同,呈现出一清一浊,清水浊水同流一河互不相融的奇特景观,形成了一道非常明显的界限,《诗经•邶风•谷风》也曾记载“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渭水浑浊,里面含有大量泥沙,但却灌溉了秦国几乎所有的土地,更是老秦人的母亲河。船是带有船舱的瓜皮小艇,并未有太多华而不实的装饰,嬴政先跳上了船,伸手要牵郑倾寒过来,他的手就孤独的在空中,没有等到另外一只手牵住。郑倾寒在阿枚的搀扶下已经上了船,看都没看一眼嬴政的手。阿枚掀起帘子,郑倾寒一人进入船篷里。
赵高在嬴政身后喊了一声:“君上••••••”
嬴政收回自己的手,说道:“进去吧。”
船篷很小,坐两个人都觉得拥挤,中间放着一个小矮机,上面摆着果品和绿蚁酒,绿蚁酒是因为酒上漂浮着绿色的泡沫而得此名,糯酒里经常有。郑倾寒不善饮酒,但糯酒口味纯正绵软,与寻常秦国烈酒是不能相比的,故而女子喝的比较多。
她与嬴政面对面而坐,嬴政为她倒了一觞绿蚁酒说道:“在宫里可是很难喝到这种酒的,我特意让赵高在宫外买来的。”
酒杯里绿蚁如萍漂浮,她举起羽觞敬嬴政:“臣妾敬君上一杯,愿君上洪福齐天。”
嬴政苦涩一笑:“你我何时如此生疏了。”
“臣妾不敢逾越规矩。”她等嬴政喝下绿蚁酒之后,自己才敢饮酒。喝的太慌张呛到了,她捂着胸口咳嗽,嬴政慌忙站起来,他比一般七尺男儿都要高,一下子碰到了船篷“咚”的一声,阿枚和赵高闻声都进来了,看到嬴政吃瘪的模样,想笑却不敢笑,唯独郑倾寒借着咳嗽的模样笑个不停。
终于等安静了下来,船篷上的帘子被卷了起来,才看到渭水上有许多渔家女唱着歌谣撑着船篙从他们的瓜皮小艇旁划过去,郑倾寒说道:“果然来渭水都是看美人啊。”她看向嬴政,嬴政却死死的盯着她不放,她无奈的摊手:“是让君上看美人,不是看丑人。”
“倾寒在我心里,就是美人。”他得寸进尺,欺身过来把郑倾寒抱在怀里:“你有很久未曾喊我‘阿政’了。”
嬴政埋首在她的发肿,说道:“我幻想着在以后的某一天,我和你归隐山林。清晨,鸟语花香,风清雾茫,十指相携,寻山而上••。午后,竹林清禅,素纸笔杆,一笔一划,墨色晕染。傍晚,梨花相伴,一筝一琴,相知相鸣,月柔星叹。”
“还有扶苏••••••”她忸怩了半天才肯说,嬴政抬起头看着她,只听郑倾寒说:“还要带着我们的扶苏。”
他太高兴了,从未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他说:“不要带扶苏,扶苏还要当秦君,我只带我两鬓苍苍的倾寒老太婆去隐居。”
“我怕我活不到两鬓苍苍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能活的更长久,嬴政却不罢休,执着她的手说:“不许说傻话,就算你先我一步而去,你活到九十九岁,我活到一百岁,你也要在奈何桥上等我一年,等我去奈何桥找到你为止。”
“我不要等你了。”
等他的时光是那样漫长,孤衾长夜最是漫长难熬,她已经等了很多个夜晚,以后再也不想等他了。她头发软,皮肤软,可却是个十足的硬骨头。
“好,不等我了,那就换我等你。”嬴政回到她心中所想。
“下辈子,换我等倾寒,下辈子你我都不要生在帝王之家,我等你等到海枯石烂都不会有怨言的。”
船外下起了大雨,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温热的手心暖着自己疼痛的膝盖,嬴政抓起她的手把她的亵裤卷起来,露出膝盖轻轻按了按问道:“很疼吗?”
他的母亲赵姬也是因为早年在赵国带着他东躲西藏,有时候下雨也要抱着他逃难,烙下了跟倾寒一样的风湿病,每到阴雨天就疼痛难忍。
如今在渭水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里去请大夫。嬴政看到了小矮机上的红泥小火炉,便起身把剩下的绿蚁酒放在红泥小火炉上温起来,撕掉自己衣服的下摆泡在了酒中,不一会儿,雾气蒸腾,绿蚁酒的香味在船篷里弥漫开来。嬴政也不顾热酒烫手,直接捞起残布,拧干了上面的热酒,叠成巴掌大的小方块盖在她的膝盖上。眼看双手被烫的发红,他还要再烫一块布为她温另一个膝盖,他是骄傲的帝君,何时如此低眉顺气的伺候过人,而且还烫伤了手,郑倾寒于心不忍,抓住他的手说道:“阿政,不要再烫了,已经不疼了。”
他的手隔着热布放在郑倾寒的膝上:“倾寒,你要理解我,在那个位置上要做多少昧着良心的事情,万里江山,金戈铁马都需要我去面对。对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你。我不敢再宠爱你,但不代表我不爱你,太多的宠爱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敢看嬴政,怕只要对上他那双如同沁水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自己内心的防线都会崩溃,会不争气的哭起来。自己真是没用,什么也帮不了他,让他一个人面对迫害斗争。
“他年,若我一个个手刃了亲兄弟,仲父与母亲,你可还陪在我身边?”
秋雨萧瑟,不觉,她已经陪了他一年半,此间步步惊心,步步倾心。
“我愿意陪你,直到你厌倦我的那一刻。”她说。
他这辈子听过太多好听的情话,但都没有此刻倾寒说的话更能让他动容了。
他抱着她纤细的腰肢,同样低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厌倦你。”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