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六国过正月,说正都念最重的一个音(zhèng),正,岁之首月,夏以建寅月为正,殷以建丑月为正,周以建子月为正。
唯独秦人说正月是最轻的那个音(zhēng)。
郑倾寒也是偶然才知道的,她原本也是念重音正,却听到阿枚念轻音正。她问为何要这么念,这可是她长这么第一次听到有人念“正”(zhēng)。
“夫人,君上名讳是何?”
“自然是‘政’。”
这个时候,郑倾寒才恍然大悟,政与正本就是同一音,在东方,郑国国力衰弱,六国不尊重郑国,故而称正(zhèng)月。而秦人骨子里信奉自己的君主,才避讳说正(zhēng)月。只是第一次说随着他们秦人说正(zhēng)月,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她经常上一句刚说正(zhēng)月,下一句就变成了正(zhèng)月。郑倾寒挫败的坐在床上,裹着棉被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撒娇道:“管我怎么叫呢,反正关上了门,谁也不知道的。”
“夫人,太后与君上在除夕夜开家宴,不知道夫人可要出席?”
郑倾寒沉下了脸色,半响才说道:“若是去了,难免会与其他妃嫔发生冲突,赵太后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还是推脱有病,不去了。”
门外风雪已经小了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转成了小雨,啪啪的敲在雕花窗上,阿枚去关窗,郑倾寒感叹道:“原本只是下雪,如今又下雨,今年秦国的百姓怕是要有冻灾了。”
“夫人多虑了,君上一定会处理的妥当,况且,夫人您本就该养尊处优,这些国家大事,就让陛下和前朝大臣处理吧。”
她眼神看向前方,在想些什么,低声说:“是啊,后宫不得干政,我就是他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
又惹夫人伤心了,阿枚在心里叹息,君上是最怕见到夫人面上带着悲伤的表情,君上百般呵护她,换来的也是夫人的悲伤。没人懂她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如此简单的一个心愿,但放在咸阳宫中要实现它却比登天还难。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此生永矢相爱,海枯石烂,贞情不移。
好像又做白日梦,若她嫁的是个普通人,隐居在山野朝饮白露,夕眠苍霞,种十里芳菲桃花,长了守候,消了年华,月下两人举杯共饮长生酒。她心中的期盼怕已经成了现实,而不是困在这偌大的咸阳宫中,做一只锦衣玉食包裹着的金丝雀儿。
除夕夜,“飞鸿宫”中设了家宴,宫中主位的两个夫人,一个因为与长安君成蛟偷情而被处死,一个因为受到迫害差点死在水牢里,现在病恹恹看不出半分美人姿色。自然是争夺宠爱的好时机,没人会放过得到恩宠临幸的机会。
于是,整个大殿中充斥着胭脂香味与琴瑟和鸣,嬴政低垂眉眼高坐在大殿之上,仿佛翩然落在凡世的谪仙不染俗尘,不为美色所动。
放眼整个大殿,巧笑倩兮的人真多,今晚一过就是新年了,谁有理由不开心呢。只是凝眸处,难免少了那抹鲜艳跳动的美丽。
“梧桐”里,郑倾寒抱着被子在炭火温暖作用下,昏昏欲睡,阿枚坐在一旁用小炉子为她温一碗“五谷粥”,屠苏酒早就温好,可两个人均是滴酒不沾的人,过年都要饮一觞屠苏酒的,于是阿枚就把屠苏酒加到了五谷粥里,酒香带着五谷原本的清香味飘散出来,勾起了郑倾寒肚子里的馋虫,正要为郑倾寒盛一碗五谷粥,却听到门外有人传话,说只赵高来了。
阿枚放下碗看向郑倾寒,只听倾寒道:“有请。”
赵高大步流星走进来,不见平常一丝一分的扭捏女气,看到郑倾寒,说道:“奴才恭贺夫人新春如意。”
“赏。”今天的赏钱被称之为“春钱”,秦的钱币圆形方孔用一根红色的丝绳串成一串用来赏人。赵高从阿枚手中接过春钱,说道:“其实奴才早就该过来了,奈何大殿那里分不开身,君上亲自为夫人写了桃符,让奴才送来。”
相传在东海度朔山上有一棵大桃树,树干弯曲伸展三千里,叉枝一直伸向东北方的鬼门,鬼门下山洞里住的鬼怪每天都由此门进出。树下有两位神将:神荼、郁垒把守。这两位神将只要发现害人的恶鬼,就用芒苇编成的网子去捆住他们,并丢去喂一只老虎。周朝起,每逢年节,百姓就用两块长六寸、宽三寸的桃木板,画上两位神将的图像或题上他们的名字,悬挂在大门或卧房门的两侧,以镇邪驱鬼、祈福纳祥,这就是桃符。而且古代人还会在自家的第二道门上画上那只吃鬼的老虎,旁边还有一条芒苇绳,以用来镇邪驱鬼、祈福纳祥。
郑倾寒仔细看了一眼这对桃符,说道:“那就挂到宫门外吧。”
“夫人,君上吩咐了,这对桃符只能挂在夫人寝宫门外。”
赵高已经带了两个粗使的宦官来,郑倾寒点头:“那就挂上了,还是等外面风雪小点再挂吧。”
“夫人足不出日多时了,外面风雪早停了,太后娘娘宫中梅花开的正好,君上与诸位娘娘踏雪赏梅,还感叹夫人不在身边呢。”
她想,嬴政身侧如花美眷众多,怎么会在如此风流快意的夜晚想起自己,定然又是赵高来安慰自己的。
旧的桃符被换下,嬴政亲手写的桃符挂上去之后,赵高就匆忙告退了。新的一月开始,前朝忙的是嬴政,后宫忙的是太后,然而太后近日身子不好,郑倾寒虽然贵为夫人但处理后宫事宜难免会力不从心,于是便让赵高来处理,各宫的月例用度都要在天亮之前送到。
“梧桐”中也有一株梅花,原本郑倾寒是不认识的,以为是普通果树,直到半个月前,梅花树上长出了花苞,老远就闻到一股清香。梅花真是一种奇怪的话,香味总是在不经意间沁人心脾,等人用力去嗅的时候,却又索然无味。她站在长廊上,数了一宿的梅花,散发着酒香的五谷粥一夜被反复温热了不下七遍,眼看就不能喝了,阿枚去长廊下找郑倾寒。
远远的看见这个单薄的女子形影相吊的站在黑暗里,阿枚轻声喊了一句:“夫人••••••”
“阿枚,这棵树上有七十二朵梅花盛开,还有八十六个花苞尚未开放呢。”她说完就歪着脑袋看着阿枚笑了笑。
阿枚是心疼她的,“梧桐”外笙箫乱耳,“梧桐”里却清冷寂寞。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数着梅花几度,宫外的梅花林中,却是言笑晏晏一片繁盛。
这个正月,真是不过也罢。
嶰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熙。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