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倾寒醒的时候,正值深夜,寝殿里只有阿枚一人掌灯陪伴这她。昏黄的灯映照着床上已经瘦了一圈的人儿,她开口说话,声音却嘶哑难听:“阿枚••••••阿枚••••••”
阿枚正在打瞌睡,猛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揉眼起身,看到床上有轻微的动静,赶紧跑过来,看到曾庆红已经醒了忙给她掖了掖被子欢喜地说道:“夫人,您感觉好点了吗?”
“我渴,想喝水。”
“御医吩咐了,夫人寒气侵体,这两天不能喝水,御医煮了驱寒的汤药,奴婢这就给夫人端来。”她要去端药,郑倾寒却拉住了她的手说:“阿枚,我迷迷糊糊的就看到有人把我从水牢里抱出来,问他是谁,他也不说。”
“夫人想多了,君上着急去救你,哪还有闲工夫聊天,若是再晚了一步,夫人就枉死在水牢里了。”
“君上?他相信楚姬的孩子不是我弄掉的吗?”她闭上了眼睛,说:“药不喝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会。”
“好,奴婢就在这陪着夫人不说话,有什么事情夫人再喊奴婢。”
而这一夜,郑倾寒再也没有说过话。
御医吩咐过,每天早晨要用热水为郑夫人泡手,直到冻疮消失,阿枚打来了热水扶着郑倾寒坐起来,她吃痛,说道:“我肚子疼。”
阿枚像个姐姐一样对她说:“疼就对了,说明夫人你已经长大了。”
她懂阿枚所指的是什么,门外的嬴政刚要推门进来,就听到郑倾寒说话:“阿枚,君上把我关入大牢的那天是我十四岁生辰。”
嬴政的手停顿住了,她那个时候大概满心欢喜等着他来祝贺自己生辰,却等来了无妄之灾。他一瞬间没有了开门的勇气。
“那奴婢一会儿给夫人蒸寿包吃,好不好?”阿枚问她。
“好••••••”她说话的声音哽咽了,这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自己第一次吃到寿包,原来在郑国王宫,只有罗敷帝姬姐姐过生辰才有人贺喜,她们这些普通的帝姬碍于王后的手段都不敢过生日的。
门外的嬴政终究还是收回了手,离开,身影寂寥。
他无法原谅自己。过几日等倾寒平复了心情再来看她吧,嬴政终究还是无法跨越自己的心。
“阿枚,我的腿到现在还没知觉。”
她把暖炉直接放在腿上,一层青铜隔开了灼热的炭火,直接触碰皮肤在她腿上留下了红色的烫印,可她依然没感觉。
阿枚为她搓着双腿,问道:“这样呢?有没有感觉到有点热?”
“没有。”她摇了摇头,腿上的冻疮已经消下去了一大半,但却留下了疤痕。
“楚姬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阿枚咒骂道:“活该她死的那么惨!”
“楚姬死了?”她还不知道楚姬是怎么死的。
“听说,楚姬是故意害夫人的,那个孩子是长安君成蛟的。君上把夫人从水牢救出来之后,就把长安君成蛟贬黜了咸阳外,楚姬被君上一剑刺死了。”
楚姬自负聪明,以为瞒天过海把成蛟的孩子隐瞒成了嬴政的孩子,却不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玩手段还是输给了嬴政。
“楚姬说,夫人曾经撞破她与长安君的奸情,才要铲除夫人的。君上杀了楚姬之后就去水牢把夫人救出来了。”
阿枚不说话了,为郑倾寒推拿着腿,她靠在软枕上抱着暖炉,说:“君上之前也挺宠爱楚夫人的,怎么这么狠心,说杀就杀了?”
“谁让楚姬如此不检点,让她痛快的死还是便宜她了呢。”阿枚说话仿佛是楚姬跟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阿枚看到了郑倾寒心中有些不痛快,笑着说:“当然,君上是最爱夫人的。”
她没说话,心中却想,但愿他最爱的是自己。
郑倾寒闭门谢客将近两个月,此间,连嬴政都不愿意看到,转眼,冬天就过去了,快到正月了。
晚上得到口谕,赵太后已经从雍地的大郑宫回来,准备在咸阳宫中过新年。宫中女眷要在第二天参拜赵太后,谁也不能缺席。
次日,阿枚服侍郑夫人起身穿礼服给赵太后请安,洗漱之后由专门的仪容宫人为她绾青丝,阿枚站在一侧看着铜镜前的少女规规矩矩的低垂眉眼任由宫人们打扮,仿佛没有生气的瓷娃娃。阿枚想起年老的掌事宦官说郑夫人才十四岁,怎么担得起后宫夫人这个头衔。
步辇早已恭候多时,阿枚扶着郑夫人上辇时,两个人都听到郑夫人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声。郑夫人镇定自若,阿枚偷偷从袖中取出帕子包好的糕点从纱幔下塞给了郑夫人。阿枚不知道郑夫人喜不喜欢吃蔷薇饼,等到了赵太后宫门外,她打起帘子请郑夫人出来时,那个十四岁的夫人慌忙拿袖子擦嘴角的饼屑。
郑倾寒是最怕赵太后的,她怕自己仪容不够华贵不入赵太后的眼,她怕自己礼仪出错,让后宫佳丽笑话,她怕自己表现的不够好,从此她的阿政就再也不会来看她了。
这些都是郑夫人梦魇时说的梦话,可阿枚却清清楚楚的看到,微弱光晕下,那少女眼角的泪水滚到鬓发中。
见到了赵太后,郑夫人规规矩矩的行礼,后宫品位比她低的女子朝她行跪拜礼,她含笑一一点头应下,举手投足,再不见那十四岁少女的影子。阿枚偷偷看向赵太后,太后看着倾寒的表现,嘴角浮起满意的笑。
一屋子的女人环肥燕瘦,但是阿枚就是觉得,自家夫人才是最好看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见之忘俗。
这些女人说话,有人恭维有人暗讽。踢到最敏感的词“子嗣”。连赵太后都不动声色的敛去了笑,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郑夫人。
她站起身,一个踉跄竟然直挺挺的昏倒在了地上,不免又要众人手忙脚乱一阵把她送回寝宫请御医诊治。等闲杂人都离去,郑夫人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撇着嘴说:“这些女人真讨厌。阿枚,帮我把发髻拆了,带着的这些东西可把我脖子都快压断了。”
这才是那个十四岁的孩子,阿枚笑着问:“夫人在哪里学到这一招的,当时把那些妃嫔脸都吓绿了。”
“阿政以前教我的啊,他说面对不喜欢的人就可以装晕,这样就能逃过一劫。”郑夫人献宝似的展开白皙手掌,一枚半两钱躺在她手心中,崭新的铜钱还带着她手心中汗液的湿润。郑夫人在妆台上找了半响,才找到一条素白色的丝带,把铜钱穿好为阿枚系在手腕上,自顾自的说:“我知道阿枚对我好,我也要对阿枚好。这是那日为你赎身的那枚半两钱,亦是你我二人结缘的那枚钱,你要保护好它,弄丢的话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她天真烂漫的笑倒映在光洁的半两钱上,被阿枚缀在手腕上。
“我们就准备过年吧,刚好我身子还没康复,依然可以闭门谢客。”再过几天就是除夕夜了。
阿枚点头:“奴婢给夫人做糕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