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王政的侍寝吩咐就那样猝不及防的传到了郑倾寒的耳朵里。那晚月明如水,风过庭院,墙角桂影斑驳,阶前梧桐露落。秦王政的贴身宦官赵高来告诉莞尔,今晚由郑国帝姬侍寝。
连莞尔都被吓到了,帝姬方才十三岁,如何侍寝?
宫闱中的帝君们,难免都会有些脔癖。就像商纣王,为召唤妖妃妲己侍寝,特意修建了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的酒池肉林。烽火戏诸侯,求美人褒姒一笑的幽王更是不必多言。
可郑倾寒从没想过,秦王政竟然变态猥亵至此,放着满宫美人不找,偏偏要来找自己。
“还请帝姬速速沐浴更衣,随奴才去吧,别让君上等急了。”
莞尔服侍了郑倾寒沐浴兰汤,又去为她准备侍寝衣物以及发饰一干零碎物件。
郑倾寒坐在偏殿中,手里握着自己宽大的衣袂,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不是没有想过侍寝,可她如今心有所属,怎能强颜欢笑面对别的男子。她摸了摸盘起来的发髻,上面的金钗是母亲临终前留给自己的念想,若秦王政真的强迫自己侍寝,就用这根金钗划破自己容颜罢了。
偏殿的门被豁然打开,她匆忙抬眼,看到来人之后,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化成眼泪,一滴滴的从面颊上滑落,滴在珞岚色的衣服上。
“阿政•••••”她像个迷途的孩子,寻觅到了一丝光明不肯放手。
嬴政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哭什么,傻孩子。”
“我不要侍寝,我不喜欢秦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我不想侍奉别人••••••”
不怕委屈不怕背叛,只怕自己依然深爱着你。从此万劫不复,焚心似火。
嬴政取下她昝发的金钗,三千烦恼丝,万种柔情意倾泻而下。“若我此刻不来,你会拿这根钗自刎是不是?”
郑倾寒扑哧一声笑了,擦了擦眼泪摇头说:“我才没这么傻自刎呢,我顶多用这根钗划破自己的脸,让秦王政不喜欢我这个丑八怪。”
“那你这辈子都毁了。”嬴政如是说。
郑倾寒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可我以后都有你照顾啦,秦王政把我打入冷宫,你不就可以每天来见我,而不被发现了吗。”
嬴政语塞,她想的真是天真。
“你果然还是太小了。”
“阿政,你带我逃走吧,我不想给秦王侍寝。”她看着窗外忽明忽灭的灯影,指着那些投在窗户上的影子说:“喏,你看,那些人都是抓我侍寝的,你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逃出去。”
嬴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却是一些药粉。
“这是干什么的?”郑倾寒用豆蔻染就指甲挑起了一点,刚要放到嘴里品尝一下味道,却被嬴政抓住了手。
嬴政说:“傻丫头,这是砒霜。”
她吓得手抖了一下,指甲里的砒霜便落在了地上。嬴政展开她的手,把砒霜粉末一点点的填塞到她的指甲缝中。
“阿政,你这是要做什么?”
嬴政看着她,笑了笑,仿佛是一块清冷美玉雕铸出的完美容颜突然有了人气。
“秦王政若强迫你侍寝,你就假装同意,劝他与你喝一杯酒,把这砒霜抖落在他酒杯里,毒死他。”
这句话在空旷清冷的夜里仿佛一条冰凉的毒蛇蜿蜒在她耳朵里。
“毒死秦王••••••可是秦王何罪之有?我们怎么可以把别人的性命当成儿戏呢!不可以!”郑倾寒说罢,就要把指甲缝的砒霜倒掉,嬴政却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满脸悲戚:“倾寒••••••”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的名字。
“倾寒,若秦王政不死,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可若是我在寝宫里毒死秦王政,我也会死的!”
嬴政抬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丹凤眼仿佛蕴藏着无数美梦,勾引郑倾寒听话,任由他摆布。
“倾寒,请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护你周全。”
“阿政••••••”郑倾寒胆怯的问他:“难道只有毒死秦王政,我们才可以在一起吗,我不想杀人。”
“若是你爱我,就毒死秦王政。”
想来,是没人可以在他容颜下拒绝自己的垂青的。以前的宫妃不例外,现在这个乳臭味干的毛丫头也不例外。
她垂下了头,算是妥协了。可秦王政何其无辜,竟然要做这场眷恋的牺牲品。
阿政离开没多久,赵高和莞尔进来扶她上步辇去咸阳宫正宫侍奉秦王政。莞尔见她一路上两只手握的紧紧的,便低声安慰她:“帝姬莫怕,若是秦王政强迫帝姬,帝姬就告诉他,你还没有及笄,想来秦王政知道帝姬还小,就会放过帝姬的。”
“呵••••••”她干笑一声:“但愿如此。”
正宫一片漆黑,寝宫的大门被打开,郑倾寒仿佛深入虎穴,迈着巴掌大的步子一点点的往里面挪动。身后的门“啪”一声又关上了。
突然亮起了灯火,她吓得大叫一声,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床榻上的纱幔已经放了下来,里面能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人影,那人影开口说话:“可是郑国帝姬,郑倾寒?”
“我是••••••不,臣妾是。”紧张之下,竟然忘记了称谓,真是大逆不道,不过看样子,秦王政没有半分要责怪自己的意思。
“过来侍寝。”
“我才十三岁!”
纱幔之后的秦王政闷笑,半响才停下笑声,反问她:“你才十三岁,那你来我大秦是何意?莫不是郑国连个丫头片子也养不起了,还是说,郑国看不起我大秦,欺我后宫无美人,才送了个不懂人事的丫头来呢?”
跟那个长安君成蛟一样惹人讨厌,郑倾寒脸上挂着笑容,但是看起来未免太牵强附会了些。
“臣妾还没做好侍寝的准备。”
秦王政不耐烦:“那寡人要你何用?倒不如随便扔出去指婚给别人。”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缝的砒霜烧灼着她的心脏,她朝前走了一步,温柔地说:“君上息怒,臣妾先敬君上一杯浊酒,再侍奉君上,如何?”
“识时务者为俊杰,暂且饶过你这一次。”
旁边的矮机上,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壶薄酒与两个羽觞。郑倾寒走过去,背对着秦王政,她永远都不会看到,纱幔之后的男子伸出手轻轻拢起纱幔一角,那俊美天铸般的容颜闪现一角,却又迅速放下。
她果然还是要用砒霜毒死秦王政的吧。
郑倾寒捧着酒杯奉给秦王政的时候,纱幔里伸出的手接过,却迟迟不肯喝下。纱幔中的秦王政闷笑了一声,问道:“这酒里你加了什么东西,竟然这般好闻?”
一问之下,郑倾寒面色煞白,砒霜原本就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他怎么会知道。
“臣妾什么都没有加!”
“那你指甲遗留的白色粉末又是什么?”秦王政死死的盯着她端着酒杯的手,指甲缝里残留的砒霜,赫然揭露了她的罪恶。
秦王政把自己手中的酒杯递到她唇边,残忍地说到:“想让寡人相信你?就把这杯酒喝下去吧。”
郑倾寒毅然接了过来,黑洞洞的寝宫只有他们两个人,可她回答的声音却很大,仿佛要说给天下人听一样:“臣妾会证明自己的清白。”说罢,仰头将酒喝了下去。含着眼泪把羽觞丢在地上。青铜器碰撞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隔着纱幔,秦王政看着她,看着她久久站立,并没有死去。
突然之间,送了一口气,他果然是没有看错人的。
“赵高!”他喊人过来,赵高推开寝宫门着急跑了来,问道:“君上有何吩咐?”
“送帝姬回去,另外下旨,册封郑国帝姬倾寒为郑夫人。”
赵高看着哭泣的郑倾寒和故作神秘的君上,吞吞吐吐地说道:“君上,这郑国帝姬才十三岁啊,怎么当夫人,怕是太后和丞相大人知道了也是不应允的。”
“那寡人十三岁即位为秦君,是不是太后和丞相也不应允啊!”
他长这么大最恨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懦弱的亲生父亲子楚,在赵国抛弃他和母亲,逃回秦国当国君的父亲。另一个就是自己的仲父吕不韦霍乱宫闱,独揽秦国朝政,可他吕不韦是卫国人,大秦的朝政何时需要外人插手。
他发誓,总有一天,属于自己的,一定要夺回来。哪怕这一路上流血漂橹尸骸满地也不在乎。
只是可怜了那个在哭泣的女子,成了这场斗争的棋子。
博弈之时,谁都是一枚棋子,纵然是秦王政也不例外,他是黑子,统帅着自己的棋子讲吕不韦的白子一个个吞并,只是不经意间,他对郑倾寒,那个被他认定当棋子的女子,情愫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