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庄子果然是穷,前前后后不过几十户人家,都是茅檐草舍,篱笆院墙,连个像样的门户都没有。钱逸之见状,便随便找了一户人家去问,许下一袋米和两斤肉干之后,那家人客客气气的把湘虞迎进了主屋。
钱逸之又拿出一串钱来给房东,让他弄些好用的柴来把火炕烧起来,房东看见钱,高兴的很,夫妇二人一起跑前跑后的忙活,钱家的随从车上拿了米面咸菜等自行生火做饭,钱逸之出去转了一圈儿拎着一坛子干净的雪进来放到小风炉上煮,说用来做茶味道极好。
湘虞坐在火炕上一边磕松子儿一边笑得:“你钱公子就是风雅,此时此地,也能想着鞠雪煮茶。”
“人生苦短,咱们能做的也就是享受当下了。”钱逸之说着,把自己随身带的茶具拿出来摆在农家破旧的木桌上,用滚水洗过茶具,开始等瓦罐的雪水沸腾。
湘虞眼看着钱逸之做好了茶,刚捧在手里喝了一口,便见格桑跑进来,焦急的说:“钱公子,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湘虞忙问。
格桑急的直跺脚:“咱们的饭还没做好,那灶台旁边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等会儿那粥饭出锅的时候,他们一定会疯抢的……就算不疯抢,我们还怎么吃得下去呢!”
“阿虞,外面冷,你只管坐着吧,我去看看就行了。”钱逸之起身说道。
湘虞看着钱逸之出门去,心中总是放不下,便抓着格桑的手下了火炕,也跟出去看个究竟。
原来这村子里许多吃不上饭的人听说来了一个商队,有粮有米还有肉干,一个个便都围过来看,大家数日来只以稀粥度日,许久没见白米饭和肉了,闻见香味便都拔不动脚,大人还知道克制,看看就走了,小孩子却都不算不顾,眼看着锅里的饭菜流口水。
钱逸之便叫了钱小安来,吩咐道:“眼看着要过年了,咱们也不能小气,你去把我们的米和肉干分一半儿出来,给这些乡亲们拿去打牙祭吧。”
“公子,白送吗?”钱小安犹豫着不肯去。
钱逸之笑道:“咱们又不是官府赈灾,自然没有白送的理儿,你去跟乡亲们说,家里有什么山货野货,只管拿来交换。我们以物易物,也不算坏了商人的规矩。”
“这小村子里能有什么好山货呀,还不等于白送嘛。”钱小安小声嘟囔着转身招呼人去取米粮肉干。
湘虞抱着手炉凑过来,笑问:“这是什么规矩呀?商人还不能接济穷人了?”
“也没有,只是这里的乡亲们并不是灾民,他们只是生活清苦罢了。我若白给,他们吃着也难免心不安。如此以物易物,也更激励他们辛劳耕作,不指望天上掉馅饼。”
“是这个道理。”湘虞点头,心里不禁佩服钱逸之的心思谋略以及为人处世的圆滑世故,然后又不知不觉得把他跟秦裕作比较,想着若是秦裕处理这样的事情,恐怕不会如此周全细致,他或许会直接散了粮食肉干给这些人,又或者干脆邀这些孩子们一同吃饭,或许还能做出什么自己猜测不到的事情。
“想什么呢?雪又大了,快进屋吧。”钱逸之在湘虞的额上点了一下,笑呵呵的拉着她进屋里去。
一行人在此停留了两日,待天晴之后上路是,带来的粮食肉干等少了一半儿,却多了许多山货,什么松子,野菌菇干,木耳,瓜条菜干等装了两大车。
湘虞笑问钱逸之这两车山货可抵得上本钱,钱逸之挑了挑眉梢不肯多言。倒是格桑很高兴,因为钱小安说往前走百里之后便是荆州了,钱家在荆州有分号,只要到了那里,就不必吃这样的苦了。
一行人在荆州停留了两天,补充了粮食等必备品便急急忙忙的赶往蜀州,进蜀州地界儿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六了。钱逸之看着钱家商号在蜀州的分号店铺匾额,感慨的说道:“这一路跋山涉水的,终于到了地方了。人人都说蜀州是偏僻之地,可只有来过这里的人才知道,这里才是一方乐土。这里土地肥沃,粮食长得好,四面环山,气候温和,吃穿不愁,百姓这日子过得多安逸,有时候我就想,等我老了就在这里寻一处风景好的山林,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过神仙日子。”
“你这理想很好,我祝你梦想成真。”湘虞笑呵呵的说完,抬脚进了店铺。
湘虞到蜀州的当天,杨永便得到了消息,晚饭时候就过来了。
钱逸之见了他,笑着打趣:“老杨,你这消息可是灵通的很呐!我还没叫人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我日夜盼着当家的过来,自然多方留心。”杨永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钱逸之,“大公子,这是瑶芝姑娘的亲笔信,我今儿早上刚收到的,原本是想派人送回瓷都的,这不听说您来了,就不用麻烦信使跑一趟了。”
“瑶芝的信?她现在在哪儿?”钱逸之急切的问。
杨永笑道:“她从家里出来之后遇到了晋州的一个商队,她跟着商队绕了些弯路,但最终还是到了兴庆城。现在已经住进了野利将军府,您可转告钱家几位长辈,让他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这丫头也真是胡闹的很!此番吃了些苦头,想必也能懂事些了。”钱逸之看完书信之后,万分感慨,又叫了钱小安来,吩咐他叫人把钱瑶芝的家书速速送回瓷都去。
湘虞在钱家商号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被杨永接去冶铁矿上查看了一番,并在杨永买的小院子里住下。
冶铁矿的账目十分简单,杨永大致一说湘虞便都明白了,听说已经有一匹原铁矿石以市价卖给晋州商人,并由晋州去了图虞部后,湘虞欣慰的说:“杨大哥,你一直是让我放心的。”
“大当家的说哪里话,您为了我们的事情也是殚精竭虑,我们做事怎么敢不尽心呢。”
湘虞摇头叹道:“这一路走来我们同甘共苦,刚有了如今这番基业,原本还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却想不到大梁朝廷已经发出了关闭边贸的政令,我们的生意怕是要做到头了。”
杨永微笑道:“大当家的这话说的虽然没错,但在我看来也太过悲观了。您大可不必如此。”
“哦?你有什么打算,倒是说来听听。”
“您的身世已经明朗了,您是药商楚家的独女。楚家的生意曾经遍布大江南北,也触及到了大内,楚先生医术无双还曾经救过天家贵人的性命。有这一层身份,咱们虞美人商号有什么可怕的?即便边贸关闭,咱们还可以在大梁做生意呀。或者,您担心边贸关闭之后,白高跟大梁之间断了商路,白高的青盐再不能进入大梁境内,大梁的粮食也不会送到图虞部的军营。可您莫忘了,自古以来有官就有私,古人懂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难道咱们就不会吗?”
“走私?”湘虞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连连摇头,“咱们是正经商人如何能走这样一条路呢?这事儿先不说了。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的,咱们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永笑道:“大当家的说的是,我这也只是一些粗鄙的想法,只有被逼无奈了才用得着。大当家的深谋远虑,必会相处对策的。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的寻得令尊令堂二位,要大当家的阖家团圆才是正事。”
“这件事情我是没头绪的,幸而钱家已经送了书信去大理,想必父母收到书信也会着急赶回来与我相见的。”
“既然如此,您就安心的在蜀州住下来等吧,这里距离大理近些,等老先生和夫人赶回来也能早日相见。”
湘虞点了点头,她也正是这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