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蜀州城外的紫华道观的静室了。正是午后时分,屋子里点着白檀香,春日的暖阳透过长窗照进来,一室的温暖安宁。
“有人吗?”秦裕一张口便觉得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声音也跟破锣一样难听。
“哟,您醒了?”一个小道童怀抱佛尘手端托盘进来,走到床榻近前,“看样子是恢复了,等着,我去请师傅。”
“小师傅,这是哪里?”秦裕又问。
“这里是紫华观,我师傅一尘道长受故友之托收留你在此养伤。你既然醒了,就说明体内的毒无碍了,且不要多说话,等我请了师傅过来给你看诊。”小道童慢悠悠的说完,转身走了。
秦裕听了这话还以为一尘道长的故友是姬朝耕,便没有多问。却不料片刻之后陪着一尘道长过来诊脉的竟然是楚恒。他一时有些慌张,想要起身,腿上的伤却疼得厉害,只得欠身向楚恒致歉:“请恕晚辈失礼。”
“你再动一下,腿上的伤绷了,我还得再给你缝上!”楚恒不悦的皱眉,没好气的斥道:“快躺下吧。”
秦裕也实在没力气撑着,只好躺回去。楚恒坐下来给他诊了脉,又看了一眼旁边小方几上的汤药,冷冷的说道:“你体内尚有余毒为清,这汤药要按时喝。你的好兄弟忙着审讯凶手无暇顾及你,我便给你找了这个地方养着。你只管放心的住,一尘道长会照顾你周全的。”
“楚伯父,湘虞怎么样了?”秦裕殷切地问。
“湘虞是谁?我不认识。”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怪我连接二连三的让她受伤,但我真的挂念她……”
“她的伤比你轻,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楚恒说完,又检查了一下秦裕腿上的伤,方起身跟一尘道长寒暄几句,二人并肩离去。
夜里,姬朝耕悄悄地找了来,跟秦裕说被捉住的那个杀手已经招了,他们是赵樾买的杀手,目的自然是陈王这一路巡察下来拿到的一些账目证据。陈王拿到供词之后十分气愤,决定提前回京面见天子。
秦裕听完之后,点头说道:“我这个样子是没办法随着陈王进京了,你先护送殿下回去,等我能赶路了,便自行回京。”
姬朝耕不放心的问:“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行吗?”
秦裕轻笑道:“湘虞一家人都在这里,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者,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行不行的?”
“楚家那老头儿是个暴脾气,我看他对你十分不喜,你以后可有的苦头吃呢。”姬朝耕担心的叹道。
秦裕却不赞同的摇头:“易地而处,若是有人这样伤害我的女儿,我也不会轻易原谅那人。而楚伯父已经出手医治我的伤,这足以说明他是个善良的人。”
姬朝耕笑道:“亏你想的这般明白。”
“所以你放心地护送陈王回京,一定要把咱们查到的那些账目送到天子面前,否则湘虞的伤,我的伤都白受了。”
“好,那你在这里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多保重。”秦裕看着姬朝耕身形如燕纵身出去,再看看那边昏睡的小童,暗暗地吁了一口气。
湘虞心中记挂秦裕的伤,便扯着楚夫人的衣袖求了再求,一定要来看看他。楚夫人便在夜里跟楚恒说了女儿的心思,又掉了一回眼泪,楚恒才点了头。第二天一早叫人套车,带着妻女在杨永等人的护送下出蜀州城往紫华观去见秦裕。
因为伤在肩上,湘虞行动并不受限制,只是楚夫人万分小心,一路上问了上百遍“伤口疼不疼”“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等话。到了紫华观门口,楚恒先下车,然后照顾着夫人和女儿先后下车,一家三口在小道童的引导下先去大殿给三清真人上香。
一尘道长修的跟楚恒相识于医术,多年来二人经常切磋治病养生之道,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楚恒见一尘道长从后殿走来,便拉了湘虞笑道:“蕴儿,这位是一尘道长,快给道长见礼。”
湘虞忙深施一礼:“小女湘虞见过道长。”
“这就是你时长挂在嘴边的千金了吧?果然好样貌。”一尘道长笑呵呵的说。
湘虞一听这话顿觉奇怪,笑问:“道长是出家人,怎么还以貌取人?”
“哈哈!楚老弟,你这姑娘的性子随了你。”一尘道长说着,又像湘虞解释道:“凡俗之人看人的样貌是以皮相区分,美与丑,都是看外表。而我们出家之人看人是看品性,所谓相由心生,善与恶,才是区分样貌好坏的标准。”
湘虞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原来道长是夸我善良呢?多谢,多谢!”
“哈哈,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尘道长打了个哈哈,指着身后的角门说道:“几位,这边请。”
楚夫人挽着湘虞低声数落:“别没大没小的,一尘道长跟你父亲是至交,是你的长辈呢!”
“是,湘虞给道长赔礼了。您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这小女子计较吧。”湘虞笑道。
“姑娘说哪里话。”一尘道长笑呵呵的挥着手中佛尘指着一个跨院小门,“这边请。”
湘虞进了小院之后环顾左右,见此处十分的幽静,院中有一从青竹,屋子后面是一片桃林,院墙一角斜斜的伸出一支桃花儿来,随风摇曳。于是笑道:“这儿好,我喜欢。我也要住在这里。”
“胡说!那姓秦的官吏住在这里,你如何住得?”楚夫人低声斥道。
湘虞做了个鬼脸,挣开楚夫人的手自己进屋去。
秦裕正躺在床上默默地背自己得进士时做得文章,忽听房门被推开,忙扭头看去,但见一个身着桃色衣裙的姑娘逆光而来,她身后的光芒把她的身形耀得更加窈窕纤细,即便看不清五官样貌,他的心也砰砰地狂跳,撒了欢儿一样,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你怎么样了?”湘虞走到秦裕榻前,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傻了吗?想不到我会来看你吧?”
“你……你怎么来了?你的伤……”
“诺,我的伤在这儿呢。”湘虞转身给秦裕看了看左肩,噘着嘴巴坐下来,叹道:“你在来蜀州之前很应该找高人算一算的,这血光之灾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呀!我替你挡了一下都不成,你自己非要挨上这么一下。”
秦裕双臂撑着床榻欠起身子靠在枕上,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姑娘,无奈的笑着:“都这般光景了,你还有心思取笑。”
湘虞在榻前的凳子上坐下来,拿起手边的半碗水试了试温度,送到秦裕嘴边,又说:“那要怎么样?难道我们还要抱在一起哭吗?你看,你伤了腿不能走,我伤了肩膀只剩一下一只手能动,想抱在一起哭也不能够呀。”
秦裕接过碗来刚喝了一口水,听了这话顿时呛到,狠狠地咳嗽了两声,方笑道:“有你在身边真好,什么烦恼事被你一说,都不算什么了。”
湘虞扭头看着窗外的绿竹,欣慰的笑着。
是啊,不管千难万难,跟自己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哪怕是喝口白开水,也觉得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