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才真是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时时刻刻有父母守在身边。连大声喘个气儿,母亲都要问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稍微皱个眉,父亲就要诊脉。好像一夜之间她变成了水晶玻璃人儿一样,只管捧在手心里小心的呵护着,不敢有半分马虎。湘虞认真回忆了自己有生以来十八年的岁月,也没有哪天的日子是这样过的。于是靠在枕上叹道:“父亲母亲再这么下去,我就成一个废人了。”
“你身上有伤呢!可不能大意了。”楚夫人嗔怪道。
湘虞觉着嘴巴反抗:“伤在肩膀上,又不在腿上,我怎么连下床都不许了?这都三天了,我要闷死了。”
“嫌闷了,我叫人把窗户给你打开通通风?”楚夫人笑问。
“母亲!格桑虽然是个丫鬟,但好歹也是跟着我不远千里跋涉到此的,她被人杀了,我即便不能替她报仇,也该去她坟前烧点纸钱吧?好歹是主仆一场啊!”
楚夫人一口拒绝,皱眉说道:“不行,那些歹人还没抓住呢,现在整个蜀州城街上都闹哄哄的,太不安全了!若不是你身上有伤不能长途跋涉,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些人在暗处,哪儿那么容易找得出来?官兵每天在大街上瞎转悠,估计人家早就逃之夭夭,去陈王一行人将要巡察的下一站等着了。对了,陈王他们还在蜀州吗?”湘虞殷切的看着楚夫人。
“陈王他们跟咱们有什么相干?你这么关心陈王的行踪是因为那个小秦大人吗?”楚夫人眼睛里压着笑意,故作生气的说道:“那人一看就是个耿直的家伙,一点也不懂得疼惜人,不是什么良配。”
“母亲又扯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你说街上抓刺客闹的乱哄哄的嘛。”湘虞翻了个白眼,又看着屋顶叹息。
楚恒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故作威严的问:“又跟你母亲闹什么呢?快来喝药了!”
“啊?我困了,先睡一会儿。”湘虞立刻拉了被子盖住了脸装睡。
“起来喝药了!”楚恒上前一把掀开被子,笑道:“别装啦!再喝这碗药,明儿就没了。乖女儿,听话。”
“你早起还说是最后一碗呢!现在又说这话,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啊?”
“爹爹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碗了。明儿起咱们换丸药了。”楚恒扶着湘虞坐起来,让她靠在妻子怀里,自己一勺一勺的喂药。
湘虞无奈的问:“你们俩这是要把之前八年对我的疼爱都补回来吗?”
“嗳,如果能补回来就好了!只是八年的时光何其漫长,又怎么补得回来呢!”楚夫人说着,又要掉眼泪。
湘虞立刻答应着:“哎呀——好啦好啦,您别这样,我喝还不行嘛。”
一碗汤药还没喝完,杨永便急匆匆的进来,回道:“大当家的,姬大侠叫人送信过来,说那些刺客被抓住了一个。”
“哦?这么快抓住了?”湘虞顿觉惊讶,“如此说来这陈王殿下也不是吃素的。”
“这事儿虽然说是陈王殿下运筹帷幄,但也是多亏了秦大人以身做饵,引那些人出来,姬大侠才有机会出手。而且为了抓活口,秦大人也受了伤。”
“什么?秦裕受伤了?”湘虞一着急,扯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楚夫人忙扶住她,皱眉说道:“你这孩子急什么?你自己身上还有伤呢!”
“大当家的放心,秦公子身上的伤虽然重,但暂时保住了性命。姬大侠托人来求医……”杨永说着,眼神瞄了一眼楚恒,没有说下去。
“父亲,你快瞧瞧去吧!”湘虞忙拉了楚恒的衣袖小声求着。
楚恒已经从钱逸之的嘴里知道了之前湘虞中毒之事,再加上这次行刺的事情,自己女儿两回死里逃生都跟秦裕有关,对他自然没什么好心气儿,冷声道:“他伤了自有陈王身边的太医料理,与我们什么相干?你为了他吃了这许多的苦,难道还没够?我没去找他算账也就罢了!还敢上门来求医?”
“父亲!”湘虞抓着楚恒的衣角晃了晃,见楚恒不松口,又扭头朝楚夫人喊道:“娘!你倒是说句话呀!”
楚夫人最见不得女儿这样,忙皱眉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个小秦大人这回受伤有一半儿是为了给咱们女儿找出藏在暗处的凶手。你可不好见死不救啊!”
“你没听见杨永说那小子没有性命危险吗?我哪有见死不救?”楚恒虽然嘴上不答应,但还是站起身来,叫自己的随身小童去拿药箱。
杨永看了看湘虞的脸色,又给楚夫人行了个礼,急匆匆的跟了出去。
出了院门,早有一辆青骡大车停在门口。楚恒扶着杨永的手臂上车,却不进车厢,只跟赶车的杨永一起并坐一起。
“老东家,外边颠簸,您还是里面坐着更安稳些。”杨永劝道。
“别老东家老东家的叫,我有那么老吗?”楚恒催促着杨永赶车快走,又问:“我看你也并不喜欢姓秦的那小子,怎么又巴巴的跑来告诉蕴儿他的事情?”
“我是不喜欢小秦大人,我们当家的自从遇见他,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儿。他那个人除了读书人的臭脾气之外也没什么长处了——哦,对了,还有一副好样貌。当初我们大当家的就是看上了他那张脸,所以让一见钟情。但凡他有什么事儿,我们当家的就算嘴上不说,那心里也是牵肠挂肚的。如今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若是瞒着不说,回头当家的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杨永说着叹了口气,对着楚恒作出一副无可奈何地表情。
楚恒笑了笑,又问:“说来也是奇怪,你们都叫我女儿大当家的,起初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寻常的百姓因没了依靠投到她身边,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可这两天下来我看你也不是等闲之辈,之前还在军中混迹过,不但拳脚功夫也极好,还打得一手好算盘。你有这一身的本事自己独立门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怎么就心甘情愿的跟着这么个黄毛丫头打下手?张口闭口大当家的,还那么怕她。真是有意思。”
“怎么说呢?”杨永认真的想了想,方说:“当时我们初回大梁,她先找到季大哥的父母,安置好两位老人之后又要去帮我寻家人,虽然我的家人都不在了……若是没有大当家的,我现在还是图虞部草原上的一介俘虏,每日里只知道搏命,既不能回来寻找亲人,更不知道日子还有这许多种过法。大当家的待我如亲人,我从心底里敬她,爱她,把她当成我唯一的亲人。”
“也是我的女儿有福气,死里逃生,能够遇到你们这些有情有义的人。”楚恒感慨的叹了口气,“还有一位叫季同舟的老兄,改日我见了他,一定好好地谢谢他。若没有他,我这女儿是找不回来喽!”
“季大哥是个好人,有勇有谋,做人也有担当。他一直把大当家的当女儿疼着,跟他的亲生女儿阿雅没什么分别。”杨永一边说,一边吆喝着马儿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楚恒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对朝廷的官员住不起眼的小客栈也没觉得奇怪,随着杨永进去之后上楼,敲开了一间客房的门,一进去便被血腥味冲的头晕,遂皱眉道:“流这么多血,人还能活着吗?告诉你,我的医术虽然好,但也没办法‘医死人,活白骨’的。”
“求您老人家就别只顾着说了,快来搭把手!”姬朝耕朝着楚恒喊道。
楚恒上前去检查秦裕的伤口,发现伤在大腿,三棱兵器所致的伤口,血极其难止,姬朝耕行走江湖,对付外伤也算是半个行家里手,此时却是忙了这头忘了那头,大把沾血的纱布丢的满地都是,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
杨永忙弯腰收拾,楚恒却开了药箱取了银针,直接给秦裕针灸止血。
一番忙碌之后,秦裕的伤口处理妥当,杨永跟小药童也把屋里收拾干净。小药童出去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楚恒洗了手,又皱眉问姬朝耕:“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姬朝耕随手扯掉胳膊上染血的纱布,又另拿了一块干净的系上,说道:“我这都是些皮肉伤,不要紧。容之这伤需要有人照顾,可我还得赶过去帮着陈王审讯那个刺客,若是慢一步,那人自尽了,容之这一番辛苦就白费了。”
“你们惹上的人是些亡命徒,我们不过是寻常百姓,如何照应得过来?”楚恒皱眉看了昏迷的秦裕一眼,面色十分不悦。
“老先生请放心,蜀州节度使已经调集了驻守精兵进了城内,每条街道上都有人巡察,那些人再不敢轻易露面的。”
楚恒细想来时的光景,大街上的行人是少了许多,想必是官兵巡察的缘故。
“话说起来,你们这一行人里陈王最重要,那些人为何偏盯着秦大人不放呢?”杨永纳闷的问。
姬朝耕冷笑道:“还不是容之的心里装了所有的账目,他们即便行刺陈王,那些贪腐的烂账也都在容之这里,只有杀了他,毁了账目,那些人才能躲过此劫。”
“这么说你是丢给我们一个大麻烦啊?不行不行,我们可担不起这偌大的干系。”楚恒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姬朝耕看向杨永,杨永也是眉头紧皱,低声说:“姬大侠,这件事情你真是难为我们了。”
“我也是没办法。另外你若是不管,我就直接去找湘虞。”
“行了,你别说了。我把他安置好就是了。”杨永烦躁的说道。
“拜托了!”姬朝耕向杨永深施一礼,然后急匆匆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