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很快被拉了来,杨永又找了个手脚细致的仆妇进来帮着郎中一起把湘虞肩上的毒镖起出来,把解毒药和外伤药一起敷在伤口上,包扎妥当又让郎中去开方子煎药。
秦裕守在湘虞的床边,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杨永赶了他几次他都无动于衷,到底看在他一片痴心上也没有说太难听的话,只任由他在跟前守了一夜。
天亮之后,湘虞唇上的青紫之色褪去了不少,只是双颊潮红,似有梦魇。杨永又叫了郎中来诊脉,郎中说体内的毒解了大半儿,只是外伤的缘故,全身发热。
“那是否需要重新处理伤口?”姬朝耕忙问。
“解毒药和外伤药用的都是你们自己的,这位姑娘体内之毒已经解了大半儿,说明这解毒之药是极好的。至于外伤药……”
姬朝耕立刻说:“外伤药也是上好的,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身上外伤无数,都是用这个药粉敷好的。”
郎中沉着地说道:“那就是了,这外伤带毒,本就是个麻烦事儿,还请诸位多一些耐心。老朽看这位姑娘的身体底子还好,应该能闯过这一关。”
秦裕焦急地问:“你这话的意思是让她自己生生的熬着了?”
“这位公子不要多虑,不管是外伤还是病痛,汤药对症及时只是其一,其二么,自然还是要患者自身能够挺过去,熬过去,才行呀。”郎中说完,便起身告辞。
“什么狗屁郎中?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饶是秦裕一个读书人听了这话也急得骂人。
“要不请咱们随行的李太医来给瞧瞧吧?”姬朝耕低声提议。
“不必劳烦了!跟你们官府的人离的远些,只怕我们还能多些安宁。”杨永生气的拒绝。
争执之间,外面传来一声喧哗,杨永皱眉起身至门口刚要呵斥,便见钱逸之带着一个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赶来,他这边还没来得及问,那中年男子已经冲上来问:“蕴儿怎么样了?她在哪里呀?!”
“这,这位是……”杨永纳闷的问钱逸之。
钱逸之忙上前解释:“这位便是楚家伯父,阿虞的父亲!我们刚才进门是遇到郎中,一问才知是阿虞受伤了,她人呢?不要紧吧?”
“她……受了毒镖之伤,还在昏迷之中。”杨永心中羞愧万分,想当初湘虞为了帮他寻找家人尽心尽力,而如今湘虞的父亲找上来,自己却没能保护好她,让她以这般模样见亲人,真是无用的一塌糊涂。于是心里一急便对着楚恒跪了下去,愧疚地说道:“属下无能,请老东家责罚。”
“这……”钱逸之有些为难的看着楚恒。
楚恒则根本不理会杨永,推开钱逸之冲进屋里去看湘虞。姬朝耕有眼色,一把拉起榻前的秦裕让开地方,楚恒上前去侧身坐在床榻上,稳了稳心神,把手指搭在湘虞的脉上。
钱逸之拉了杨永一把,小声说:“快起来吧,楚世叔医术绝佳,阿虞一定会没事的。”
杨永刚站起身来,便见一个容貌端丽的妇人扶着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赶过来,跟楚恒一样,一边走且一边喊着:“我的蕴儿呢!我的蕴儿呢……”
这回不用钱逸之提醒,杨永也猜到这位必定是湘虞的母亲,于是忙躬身见礼,恭敬地喊了一声:“楚夫人。”
楚夫人朝杨永点了点头,又问钱逸之:“我的蕴儿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婶娘别着急,叔父在给阿虞诊脉。”钱逸之搀扶着楚夫人进屋去,一直送到湘虞的床榻跟前。
“蕴儿!果然是我的蕴儿!我苦命的孩儿啊……”楚夫人一看见湘虞的容颜眼泪便止不住了,自己的女儿不管多久不见,也是骨肉相连的血亲,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八年不见,再见时却是这番情景,楚夫人像是被人摘了心肝一样,哭得死去活来。
楚恒诊过脉后又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一颗黑紫色的药丸给湘虞喂进去,因为要行针解毒,怕乱了心神出岔子,便让钱逸之把夫人请到别处等候。
昏迷中的湘虞像是重新活过一回,梦境里她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忽而跟着父亲去药铺把账房先生的算盘拿来玩耍,忽而跟着母亲去拜真人,攀爬到山间的槐树上折花枝,雪白的槐花送到嘴里咀嚼,唇齿之间都带着清甜的味道,她似乎是干渴急了,便把槐花一把一把的捂到嘴里,贪恋那清甜的味道。忽而景象一转,她又落在一片黄沙之中,目及之处不见一个人影,烈日炎炎,黄沙漫天,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她仿佛置身火海,全身火烧火燎得疼痛,挣扎,想要呼救却喊不出声音来。心里一遍遍的喊着“爹,娘……父亲,母亲……”
“蕴儿,蕴儿……醒醒!看看父亲,父亲来了……”
“我苦命的孩儿,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平白受这许多苦楚……”
“阿虞,阿虞……快醒醒!”
“湘虞,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
“大当家的您快醒过来呀——您的父亲母亲都来了,您可以一家团圆了……”
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呼喊,且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湘虞心中十分的烦躁,想说你们都别喊了,但却总是发不出声音,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蕴儿!蕴儿醒了!”楚夫人惊喜的喊道。
湘虞看着眼前这个美丽慈祥的女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抓她,并虚弱的喊了一声:“母亲。”
“蕴儿记得我!她认得我呢!我女儿没有忘了我,果然是骨肉至亲呐!”楚夫人欣喜若狂,攥着湘虞的手不肯撒开。
守在旁边的秦裕,钱逸之,杨永等人也都十分高兴,都凑过来看。
“都闪开,我来诊脉!”楚恒挤开众人上前抓着湘虞的手腕诊了诊脉,高兴地问,“乖女儿啊,还记得我吗?”
“父亲。”湘虞轻轻一笑,干裂的嘴唇便裂开一道血痕。
楚夫人立刻埋怨道:“哎呀你别问了,快让孩子喝点水!”
温热的水送到唇边,湘虞贪婪地喝了半碗,又被楚夫人扶起来在枕上靠着。
“我可怜的孩子……”楚夫人又抱着女儿呜呜的哭,“逸之说你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如今你一见我就叫母亲,我这心哪……就跟揉碎了用蜜罐子泡着一样,又是难受,又是甜蜜!”
“我原本都忘了,可刚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小时候的事情都在梦里过了一遍,父亲和母亲的容颜特别清楚,所以等我一睁开眼看见你们,就知道是你们了。”湘虞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幸福的笑着。
“这是上苍的眷顾啊!感谢神佛保佑,感谢苍天保佑!”楚夫人双手合十朝着窗外礼拜。
“好孩子!真是爹的好孩子呀!”楚恒也高兴地笑,又老泪纵横。
钱逸之在旁边劝道:“叔父,婶娘,你们二人终于找回了女儿,一家子可以团团圆圆的,这是天大的喜事,都别掉眼泪了。”
楚恒忙抹了一把眼泪,笑道:“说的是啊!一家子终于团聚了,哭个什么劲儿呢。”
“不哭不哭!我们该高兴才是啊!只可怜我的孩子受伤又中毒……”楚夫人说着,目光落在秦裕身上,狠狠地剜了一眼。
“都怪我。那些人都是冲我来的……只是那晚我喝多了酒,反应迟钝……”秦裕说着,自责的跪在楚夫人跟前,“秦裕心甘情愿受老先生和夫人责罚,绝无怨言。”
“蕴儿已经没有大碍了,我们不怪你。说起来是我们夫妇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才让她受了着许多苦。”楚恒摆了摆手,说道:“听说你们是陈王的人?既然是朝廷命官,我等草民又怎么敢随意责怪?你们走吧。”
“都是我不好……”秦裕心里万般后悔昨夜不该醉饮,然而此时再多的辩白都是苍白的。
钱逸之从旁劝道:“秦大人,您有公务在身,实在耽搁不得。一些事情还是等以后寻个机会再说吧。”
姬朝耕知道此时解释什么都抵不上楚恒夫妇对女儿的疼惜,于是悄悄地拉了秦裕一把,也想让他尽快离开。
秦裕只得告退,和姬朝耕一起出了房门。
“湘虞的父母应该早就听说之前的事情了,对我本来就有意见,这回的事儿若不解释一下,他们的误会只能更深!”秦裕皱眉叹道。
姬朝耕拉了秦裕一把加快了脚步,并劝道:“人家父女母女失散多年刚刚相聚,现在哪有功夫理会你?我们公职在身,再不回去陈王怕是要怪罪了。而且昨晚的刺客明摆着是冲你我而来,我们离了这里,也好让湘虞安心养伤。还有,我觉得你现在解释什么都没用,不如想想办法把那些刺客背后的人揪出来,给湘虞报这一镖之仇才是。”
“对,报仇!”秦裕暗暗地攥紧了拳头,“走,我们去找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