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轻声一笑,反问道:“不信?那你之前跟我说这位湘虞姑娘是上神座下的仙女下凡?”
湘虞忍不住笑出声来,便放下茶盏起身说道:“夫人,之前那些事情不过是我为了求一条生路而编出来的故事罢了,您大可不必当真。”
莫氏一听这话却敛了笑,摇头说道:“你这姑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连上天的神仙都编排了,偏偏那么多人都肯信你,这就让人刮目相看了。”
湘虞感觉莫氏此番试探必有所图,但又猜不透,只得跟她继续周旋下去:“夫人这是抬举我了。在您跟前,我纵然有一万个心眼儿也只能收着,我对您可不敢有半点不恭不敬之心。”
“阿娘,”野利长宁也拉了莫氏的手,讨好的说:“我就说湘虞是个信得过的人嘛。”
莫氏轻轻一笑,推开儿子的手,又问:“你那个工坊……叫什么来着?”
“湘宁工坊。”野利长宁赶紧的接话,“就是湘虞的湘和我长宁的宁——湘宁。这名字还是湘虞想出来的。”
莫氏看自己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出二里地了,忍不住叹道:“你那点小聪明在湘虞姑娘面前,真是不值一提。只怕这个名字另有深意吧?”
湘虞微微笑道:“夫人莫要误会,之所以用了公子的名字,是因为公子拥有工坊的三成股份。”
“我听闻汉家人有一句俗语是说‘天上不会白白的掉馅饼’,不知道湘虞姑娘给我儿的这三成的股份又是因为什么呢?”莫氏似笑非笑的盯着湘虞。
“这个……”湘虞心中一凉,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还是被人家莫氏看破了,一时间脸上有些发烫,忙起身解释:“请夫人明鉴,这三成股份自然是我谢公子对我图虞部的帮助。没有公子鼎力支持,我们图虞部没有今天的样子。”
莫氏不急不躁,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缓缓地说道:“我家长宁之前在你们图虞部住了大半年的光景,你们对他照顾的极好,这份情谊我是记得的。”
“这可不敢当。我图虞部属于野利部族的一个分支,长宁公子到我们那里也是巡视自己的领地,照顾好他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夫人不责怪我们怠慢让公子吃苦,就是我们的恩典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莫氏笑道。
“夫人夸奖了。”
“跟明白人说话,我也省事。”莫氏说着,把手里的茶盏放到程二娘的手里,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湘虞面前,说:“湘虞姑娘,我家长宁呢,从小到大总是闯祸,也就是在你们图虞部住的那些日子还算是乖巧。我看他倒是愿意听你的话,所以才问他愿不愿意把你纳进府来。”
“纳?”湘虞有点跟不上莫氏的话,前面不是好好地说股份吗?怎么一下子又转到这里来了?而且她说的是“纳”,这让湘虞心底升起层层愤怒,于是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几分:“夫人明鉴,我野利族共有八个部落, 每个部落都受大将军的庇佑,而湘宁工坊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将军和夫人自然是瞧不上的,我能够得着的人只有长宁公子,而且公子的确帮了我部族很多很多。所以这三成的股份是感恩,感谢,也是寻求将军府继续的庇佑。除此之外,我并不敢有任何想法。而且,说句心里话夫人莫要生气——我是流落在此的孤女,在我找到我的亲生爹娘之前,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议婚的。还请夫人恕罪!” 说着,湘虞朝着莫氏深深一礼。
莫氏听了这话不但不生气反而轻笑点头,说道:“你这丫头虽然不知礼,但也算孝顺。汉家人说,百善孝为先。你能这样说,人品也差不到哪儿去。所以长宁跟你做朋友,我也放心。”
湘虞一听这话倒是纳闷了,扫了一眼旁边的长宁,问:“夫人,这怎么又成了朋友了?我这样的身份给长宁公子做妾都高攀不起,哪儿还敢做朋友呢?”
野利长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拉着莫氏的手说:“阿娘,我怎么说来着?这个丫头嘴上说着和软的话,骨子里硬着呢!其实她根本就瞧不上我的,你还说人家缠着我不放。”
莫氏抬手把儿子的手拍开,笑着斥责:“你又胡说!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野利长宁仰头大笑:“哈哈……是儿子胡说,不过阿娘,这回可是你输了。之前答应我的事情不许反悔了。”
湘虞这才明白这母子俩又在跟自己故弄玄虚,默默松了一口气,皱眉说道:“原来夫人是跟我说笑话呢,可怜我人小心直,竟当了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说着,她夸张地牵着衣袖在自己的脑门上抹了两把。
“我阿娘真的有正事跟你说,只是她之前总听家里人说起你有多精明多厉害,又知你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不信的!所以才说了几句闲话而已。”野利长宁说完又吩咐旁边的侍女:“快去把我房里那些南梁的茶叶煮一壶来给湘虞姑娘。”
湘虞将信将疑的看了莫氏一眼,单见莫氏眉眼含笑,温和的看着自己。又看野利长宁,见他依旧是那副轻佻风流的模样,不由得暗叹这母子俩都是笑面狐狸,实在叫人猜不透他们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能见机行事,见招拆招。
不多时,侍女端着一个雕花托盘进来,托盘上三只精致的瓷盏,盏里的茶汤呈琥珀色。侍女先给莫氏和野利长宁献茶,最后一盏递给湘虞。
“多谢。”湘虞双手接过茶盏,轻轻地吸气,便觉得香气沁人心脾。
莫氏呷了一口茶,托着茶盏看着盏上青色的西番莲花纹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湘虞姑娘,你知道吧,眼看年底了,咱们大白高国又在准备给南梁和北金的春贡呢。”
白高国在夹缝中求生存,分别对南梁和北金称臣,自然要准备岁贡。当然,身为上邦大国,南梁在收到春贡之后会回以白银等,称之为岁赐。这几年德明王对南梁一直谦逊有礼,所以得益于南梁的岁赐才让国力日盛。
此为大局,湘虞自然知道。然而——“春贡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湘虞纳闷的问。
莫氏看了一眼身边的程二娘,程二娘笑道:“湘虞姑娘,我们夫人见你们工坊的波斯呢和毛料都很好,比波斯国来的一点也不差。所以便向负责春贡的温觉大人推荐了你们。”
“哟,这是好事儿,多谢夫人提携。”湘虞忙站起身来向莫氏深施一礼。
莫氏微笑道:“先别急着谢我,这采购春贡的价格虽然优厚,只是他们要的量却极大,质量也要求的高,你们若是办不好,可是有苦果子吃的。”
“这个您放心。虽然现如今是毛呢面料大宗出货的时候,但我们一个夏天都没闲着,屯了不少的货。而且今年我又添了三十架织机,织工也都成了熟手,所以直到现在都是供大于销。不瞒您说,这几天我正在为库里那些存货发愁呢。”湘虞说着,又是深施一礼,“若是此事能定下来,我一定忘不了夫人的好处。”
“好处就不必了!将军即将班师回朝,我正为长宁的事儿发愁呢!你替我照顾好他,就算是谢我了。”莫氏说着,扭头叮嘱野利长宁:“你父亲那里我去说情,你还是跟着湘虞姑娘去躲一躲吧。省的他回来真的赏你三十军棍,再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湘虞在兴庆城住了两天,在将军夫人的安排下见过负责春贡采买的温觉大人,定了价格和数量,领了定金。之后又去给自家卖货的布铺里走了一圈儿,便带着野利长宁离开兴庆城。
双驷驾辕的大马车里铺着厚厚的垫子,程二娘还特地放了两个软软的靠枕,野利长宁倚着一个靠枕,怀里还抱着一个,半躺半靠在马车里,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儿,一脸的惬意。湘虞听他哼来哼去就那么几句,便问:“你能不能换一个曲子?唱了半天了就这么一个调儿,你唱不烦我都听烦了。”
“这可没办法,我就会这两句。要不然……你唱两句好听的来?”
“我?”湘虞认真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也不会唱。”
“那你还说我唱的不好听?”
“我说长宁公子,你是白担了一个‘纨绔’的虚名儿,怎么纨绔子弟该会的事情你都不会啊!”
“这叫什么话?我只是善于品鉴,自己却上不了手。”
“你不仅仅是善于品鉴,而且善于伪装。”
“你说什么?”野利长宁欠起身来,审视着湘虞的神色。
“我说,你极善于伪装。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纨绔子弟,整天在那些公子哥儿们之间厮混,看上去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实际上却把整个兴庆城里大街小巷的消息都收拢在心中。你还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把柄递到对手的手里,让他自以为抓住了你就抓住了将军府,却不知道他抓住的是一条泥鳅,只要有心挣脱,不过一扭身就溜了,钻进泥里再也找不到。”湘虞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疾不徐,笑盈盈的看着长宁的脸,见他神色千变万化,顿时觉得这两天压在胸口里的闷气终于发泄出来,说不出的痛快。
野利长宁呆呆的看着湘虞半晌,喃喃的问:“你这……究竟是什么来路?难不成真的是仙女下凡,我们凡夫俗子的心思你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湘虞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什么,你既然头看明白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请你替我保密,别说出去。”野利长宁压低了声音说。
湘虞轻笑反问:“我为什么要替你们保密?可有什么好处?”
野利长宁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笑得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知道她多半是在开玩笑,但此时他却没有玩笑的心思,便伸手拉住她,低声叹道:“你想要什么好处,只要我能办到的,我绝不推辞。只是请你体谅我家的难处……”
湘虞故作惊讶的反问:“你们家位高权重,你阿爹咳嗽一声,整个兴庆城就得跟着晃三下。你有什么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