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野利长宁讲战场上的事情,知道西边这战事即将结束,西羌人已经往西退了四百余里,野利荣大将军又为朝廷开疆扩土了。这是大好事,但随之而来的将是东西商路重开,湘宁工坊的竞争对手就要来了。
“湘虞,你得继续收留我啊!等我阿爹班师回朝,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野利长宁眼泪汪汪的攥着湘虞的手说,“我大哥替我挨了三十军棍的这笔账还记着呢。等我阿爹回来看见我腿上的骨伤养好了,肯定会接茬儿打我的。”
湘虞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该挨的打就得挨呀。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你……”野利长宁立刻瞪起眼睛,气呼呼的问:“还是不是朋友了?!你就这么盼着我挨打?”
湘虞哼道:“如果挨一顿打能让你长进一点,我觉得挨一顿打也值得。”
“喂!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说风凉话的!”
湘虞无奈的笑了,反问:“你想怎么样?”
野利长宁皱起眉头,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神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有救了。”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湘虞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黄泉路上你多保重,咱们就此别过。”
“哎哎——”野利长宁一把抓住湘虞的衣服,笑道:“别走啊!一个玩笑都开不起啊?”
湘虞一甩袖子,冷声说:“我哪有闲工夫陪你磨牙?你闲得无聊找别人玩去,我好些事儿等着忙呢。”
“这深更半夜的你又能往哪里去呢?再说了,我不发话,你能出得了将军府的门吗?”
“瞧你这副样子,哪儿像是大将军的儿子?倒是像那些无人管教的流浪小儿!”湘虞愤愤然骂道。
“行啦!你也别骂我了!吃饱喝足就安心地在这里睡一觉。我也累了,先回了。明儿见。”野利长宁说着,朝着门外喊了一声:“阿兰,来扶我一把。”
门口的侍女应声而入,小心翼翼的扶着野利长宁出去了。湘虞看着被侍女关上的房门,再看看另一边的灰色的帐子里叠得整齐的被褥,一时心里生气,抬脚踢了一下碳炉。
没多会儿的功夫,季和雅吃的心满意足,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来,见湘虞气呼呼的坐在那里,便劝道:“要不咱们还是你先睡下吧,这大半夜的想干什么事儿也干不成哪。”
“你功夫不是好吗?难道还出不了这将军府?”
“出去是没问题啊!可是出去了不还得找客栈住吗?还得花银子啊!再说,这里舒服又暖和,吃喝不花钱,咱干嘛要费尽跑出去啊?那长宁公子又不会害咱们。”
湘虞看着季和雅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哼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这辈子有吃有喝就万事不愁了?”
“还得住的舒服。”季和雅说着,打了个哈欠,问:“咱们怎么睡?”
“还能怎么睡?榻上睡去。”湘虞说着,起身走到榻前,撤出一个枕头来放到外面,自己脱了外袍靴子,上了榻睡去了里面。
虽然颠簸了一天,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虽然屋里的炭火十足,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但湘虞躺在被子里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总觉得野利长宁不应该这么蠢,也没这么傻大胆儿。他爹让他清理战场,他竟然敢带着人去追逃兵?还有他大哥也在呢,那父子两个能看着他这么个软蛋去干如此凶险的事儿?这究竟是野利长宁蠢还是野利荣蠢呢?!野利荣戎马半生,在朝中权高位重,怎么可能允许这么蠢的事情发生呢?
湘虞越想觉得越是蹊跷,转身坐起来想要下床,被子牵动了季和雅,这丫头嗫嚅着问:“要喝水吗?”
“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湘虞把身上的被子给季和雅盖好,轻手轻脚的下榻去。
“你干什么去?”季和雅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你睡你的,我口干,去喝口茶。”
“我给你倒去啊。”季和雅揉着眼睛坐起来。
“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伺候。”湘虞把季和雅按到床上,自己去倒了半盏温水坐下来慢慢的喝着。
季和雅终究是累了,听见湘虞喝水便沉沉的睡去。湘虞小口小口的喝了半盏水之后,便悄悄地拿了斗篷披在身上,又到门口穿上靴子,无声无息的出了门。
风停了,偌大的将军府十分的安静,廊檐下值守的婆子也锁在角落里裹着毯子酣然睡去。季和雅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墨色的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心里一时烦闷,忍不住悠悠的叹了口气。
湘虞裹紧了斗篷,轻着脚步出了院子,顺着青砖铺就的夹道漫无目的缓缓地走着。忽然,有窃窃私语声传入耳畔,湘虞忙收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嗳,知道吗,三公子这腿断的冤呢。”
“冤什么冤?不是他自己从马上掉下来摔断的吗?大公子还替他挨了三十军棍呢。”
“这些你也信?咱们小公子别的不行,那骑马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从马上摔下来,还断了腿?”
“说的也是!长宁小公子那骑术是将军亲自教的,如今怎么可能摔。”
“知道吗?我家那丫头今儿晚上伺候夫人晚饭,听见夫人跟三公子说话儿,好像有人在皇上面前说我们将军功高震主,说这次打仗总也不能凯旋而归,是等着皇上的封赏呢。这有个词叫……拥兵自重。”
“这不胡说嘛!我们将军可不是那种人!”
“可陛下不这么想啊!还有新得宠的何娘娘……他们家可是咱们将军的死对头。”
“没错!这何家一门子的鼠辈!自己什么本事没有,就知道攀咬别人!”
“谁说不是呢!他们也就仗着裙带关系……”
“唉……可怜了咱们小公子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儿,竟成了父兄的出气筒,动不动就挨打,一个闹不好就被赶出家门。”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皇上才能对将军放心呐。若是咱们将军府人人都得力能干,可有人睡不着觉了。”
……
湘虞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一个有盖世功勋的武将,膝下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儿子就必须得有一个纨绔妄为的小儿子,这个小儿子还得时不时的犯个错,让人拿住点把柄。细想想,这美玉有瑕才是常理,人生在世若是十全十美,没一点短处缺憾,的确是挺让人害怕的。
第二天一早,湘虞起身洗漱,安心地吃了早饭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眼看快到午饭的时候,将军夫人身边的程二娘就来了。湘虞回头看见来人是她,忙笑道:“程娘子,好久不见,您一向可好啊!”
“湘虞姑娘您好!”程娘子朝着湘虞躬了躬身,笑道:“我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夫人要见我?”自从昨晚听了那些下人们的议论,湘虞一直在暗暗地琢磨将军夫人莫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野利荣这样骁勇善战又有城府的男人。却没料到这么快,她就要见自己。
“是呀,姑娘,咱们走吧。”
湘虞抬手理了理衣领衣袖,说:“行,那就请程娘子带路吧。”
野利将军夫人莫氏正在小儿子的房间里盯着他吃药,程二娘进来回说图虞部的湘虞姑娘在外面等着给夫人请安呢。野利长宁忙说:“快请进来呀。”莫氏宠溺的看了儿子一眼,给程二娘使了个眼色。程二娘出来,引着湘虞进屋去。
湘虞躬身施礼,莫氏侧着头把湘虞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方微笑道:“原来这就是长宁整日里挂在嘴边儿的湘虞姑娘,果然好样貌。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小——你有十五岁了吗?”
在莫氏打量自己的时候,湘虞也暗暗地把莫氏打量了一遍。若轮权势,只怕皇上身边的女人也比不上她,她的丈夫手中攥着举国的兵权,她若是皱一皱眉,只怕整个兴庆城的人都要担惊受怕。然而眼前这个一身家常打扮的女子却另一番远山白云一样的恬淡,仿佛是空谷幽兰,与世无争。湘虞心里却明白,所谓的与世无争也不过是仿佛,像她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真的与世无争?这不过是“大智若愚”的另一种表现罢了。
“夫人这个问题倒是让我为难了。三年前我流落至此,昏迷了许多时日,醒来后便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湘虞低头说道。
野利长宁笑道:“阿娘,这事儿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
“坐吧。”莫氏微笑着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说:“请用茶。”
湘虞谢过之后,在下手的坐凳上坐下,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
“你不知道自己多大,那生辰八字也不知道了?如此,这事儿可不好办。”莫氏说着,嗔怪的扫了一眼歪在榻上的野利长宁。
野利长宁拉了拉莫氏的衣袖,说:“阿娘,这些鬼神命数我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