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一直下到谷底,然后顺着烟火的味道找到相互依偎着缩在洞穴角落里的湘虞和野利长宁,两个人似乎已经睡着了,也或许是被冻得昏迷了。此时野利长宁升起的火堆已经熄灭,地上只有一堆火炭还冒着零星红光。
“湘虞姑娘!长宁公子!醒醒!快醒醒!”杨永上前去把湘虞从野利长宁的怀里拉出来。
“唔……什么人!”野利长宁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要把湘虞拉回去。
“长宁公子!是我!我来救你们了!”杨永忙说。
野利长宁恢复了神智,看清楚来人是杨永,整个人便松懈下来,叹道:“你怎么才来啊!”
“实在抱歉,我们天黑不见你们,才想到可能出事了。公子和姑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伤的厉害吗?”杨永看着依旧昏睡的湘虞,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对野利长宁多有不满但此时却什么都没法说。
“我还好,都是皮肉伤。湘虞可能伤到了骨头。”野利长宁说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杨大哥!杨大哥?你在哪儿?”身后传来兄弟们的呼喊,杨永忙回头应了一嗓子,又问野利长宁:“长宁公子,你还能自己攀爬上去吗?”
“或许还可以。不过你们得多下来两个人,这里还有俩呢。”野利长宁指了指身后蜷缩在一起的两个胡人。
“啊?”杨永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俩,“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原本冻僵了,因为我们生火,他们才捡回一命。湘虞能听得懂他们说话,他们好像是波斯人。”
“波斯人?我们哪儿管得了那么多?”杨永皱眉说道。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等湘虞问起来你自己回她就行了。”
杨永一听这话也不再啰嗦了,立刻吩咐跟上来的两个兄弟:“把那两个人带上,我们上去。”
湘虞是被疼醒的,左臂的锥心之痛把她从昏迷中唤醒,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裳已经被汗湿透。
“醒了?!”季和雅兴奋地扑上来握住湘虞的手,牵动湘虞的伤,引得她又是一声惨叫。
“阿雅!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湘虞肩膀上有骨伤!”季同舟的呵斥随之而至。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看你终于醒了,高兴地忘了你的伤。”季和雅一迭声的向湘虞道歉。
“我的伤很严重吗?”湘虞问。
“你整个肩膀连着整条胳膊都肿了!还有那么大一片淤青!长宁公子叫了兴庆城的郎中来给看过,说是应该肩骨摔裂了。我替你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你全身都是伤,青的紫的还有划破的扭伤的,没一个好地方。你说你怎么就掉到那崖底去了呢!”季和雅眼圈儿都红了。
“不管怎么样上天都待我不薄,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竟然没死。”湘虞轻笑着,伸出没骨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季和雅那圆圆的脸蛋儿,“我有上神庇佑,放心。”
“你以后去哪儿都必须带着我!”季和雅扁了扁嘴唇,扭过脸去,不让湘虞看见自己的眼泪。
湘虞恢复神智之后立刻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忙问季同舟:“季叔,那两个波斯人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他们两个只是被冻晕了,没有外伤,现在已经醒过来了,喝了些肉汤吃了些馕,体力和精神都 已经恢复了。”季同舟说着,又催促季和雅:“阿雅,你别在这里杵着了,快去看看汤药好了没有。再去端一碗肉羹来,湘虞昏睡了两天了,肯定饿了。”
“哦!我这就去。”季和雅忙抹了抹眼泪起身跑了出去。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湘虞却没有那个耐性,她心里明白野利长宁不会在这里长久地住下去,萧越寻的那六百石粮食也不会撑太久,她现在是野利族图虞部的半个首领,这个部落的名字以她的名字命名,她的肩上就有一份责任。所以她必须利用野利长宁能在这里的时间,给族人谋一个更好的前程。
一个月后,湘虞从波斯人的嘴里问明白了他们的来历去向,知道他们是穿越沙漠冰川游走于东西的商旅,便向他们请教,不但了解东西商路,还把西方人纺织的手法弄清楚了,并借助野利长宁的关系寻来了能工巧匠,打造了纺织器具,还画出了新城的图纸。开始的时候,按图不明白她这样折腾究竟是图什么,但是季同舟很快就明白了。于是开始全面配合湘虞的计划,开始组织男丁伐木,采石,预备修房子的材料。
又是大雪纷飞,已经到了严冬时节,天气冷的透彻。湘虞身上骨伤未愈最怕寒冷,季和雅给她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光羊羔皮斗篷就前后围了俩个,湘虞站在毡包门口看雪花飞舞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个圆圆的球。而那只小牧羊犬已经长大了一圈儿,一身厚厚的绒毛围着湘虞转圈儿,再雪地上踩出一个个梅花脚印。
“你怎么又出来吹冷风?快进去!”季和雅用厚厚的棉垫子捧着一个砂罐进来,盖子的缝隙里冒着白汽,野鸡的香味随之散发出来,引诱的湘虞的肚子咕咕叫了两下。
“好香!你从哪儿弄来的鸡?”湘虞笑嘻嘻的凑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嗯,还放了菌菇!好香!”
“你这鼻子比小虎还灵,连菌菇都闻得出来。”季和雅把砂罐放到木桌上,伸手先开盖子,露出里面浓白的菌菇鸡汤。
湘虞这阵子养伤,吃的清淡,见了这鸡汤自然嘴馋,正巴巴的坐在桌前等着季和雅给她割肉盛汤,却听见门口一声轻笑:“怎么样?这鸡汤好吃吗?可得好好谢谢我。”
“长宁公子来了?一起吃吧。”季和雅说着,又多拿了一副碗筷。
湘虞侧身仰头,笑盈盈的看着野利长宁。这是她认识野利长宁以来第一次正经的打量他,这家伙身形消瘦高挑,季同舟说他天生练武的好筋骨,只可惜他吃不得苦,不管是习文还是练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轮武功骑射他比不上大公子野利长平,轮诗篇文章他比不上二公子野利长安。他唯一比他哥哥夺目耀眼的是这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也正是因为他长得俊美,所以他母亲卓夫人对他百般溺爱,养成了这般纨绔习性。
野利长宁出现在湘虞面前的时候一副浪荡子的样子,湘虞懒得多看他一眼,后来又把他当成可利用之人,也只是想着怎么从他身上谋算好处,更没仔细看过他的容貌。如今也算是跟他共患难了一场,再见他时心中便存了一两分的情谊,看他时便觉得顺眼多了。
“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不认识。”野利长宁莫名其妙的拢了拢耳边的流苏。
“阿雅说了,这只鸡是你弄来的。谢谢你啦!”湘虞笑道。
“不不不,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好歹我在兴庆城混了十几年也没白混。酒肉朋友还是有几个的,他们听说我在这里,就带着好酒好肉跑来看我喽!”野利长宁得意洋洋的在湘虞对面坐下来。
湘虞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呀,也就只有酒肉朋友了。”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酒肉朋友怎么了?那关键时刻,酒肉朋友也是有用的。不然哪有这些鸡鸭给你补身体呀?”
“这一盅鸡汤么,我就不谢了。你那个懂工程的朋友绘制的图纸我觉得很好。你得替我多谢人家。”湘虞一边喝鸡汤一边说,“对了,你的朋友里有没有工匠?”
野利长宁嗤笑问:“你脑袋是不是摔坏了?我怎么可能跟工匠做朋友?就那个绘制图纸的人也是我朋友的管家的儿子。”
“是啊是啊!你是大将军的儿子,怎么可能跟那些泥瓦匠混为一谈呢。你自然是山间青松天上明月,他们只是蜉蝣蝼蚁乡野庶民。这是天壤之别的!”湘虞嘲讽着。
“这好好地说话,你怎么又冷嘲热讽的?”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嘲讽大将军的儿子?我真是不要命了么。”
“哎呀!对不起,是我的错,行了吧?”
“你能有什么错啊?你可是豪门权贵,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野利长宁看着湘虞的脸色,见没有缓和的意思,便皱了皱眉眉头想要走,却终究又拔不动脚,犹豫了半晌方凑过去小声问:“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我想要工匠,能够盖房修屋的工匠。”湘虞似笑非笑的看着野利长宁。
“我上哪儿给你找工匠?”
“你堂堂将军府的小公子会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成?”
野利长宁撇了撇嘴,哼道:“盖了房子盖院子,盖了院子修城墙,你一边野心勃勃,一边按着我压榨。我看你是赖上我了。”
“想不被我赖,你拔脚就走,谁也拦不住你呀。”
野利长宁看着眼前的少女,因为伤,她的脸过度的苍白,像是一朵雪莲,却比雪莲更鲜活。她对自己的美丽一无所知,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便足以让他去做任何事。野利长宁暗暗叹息,自己风流潇洒十几年,竟然栽到了一个小丫头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