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站在旁边看着那一箱一箱的瓷器被人小心翼翼的抬下来装到那边的车上，心里着实羡慕的很。想着若是自己的生意也做到钱家这样，试看谁还敢小瞧了自己，谁还敢随意摆弄自己，要挟自己呢？
有人从背后吆喝着：“这位小娘子，麻烦闪开一些，别碰着你了。”
季和雅忙拉了湘虞闪到一旁，叹道：“瞧瞧，这都是银子啊！”
“是啊，钱家拥有大梁最大的瓷窑和最好的制瓷匠人，他们烧制出来的瓷器运到西域之后被那些门阀贵族视若珍宝，一只花瓶就能换十两金呐！”湘虞由衷的叹道。
“嗯，只可惜这烧制瓷器的活儿咱学不会。”季和雅惋惜的摇头。
“这位小娘子站在我家货船旁边看了半天了，是有什么事情吗？”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湘虞和季和雅忙转身，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正看着自己微微的笑着，他身材修长挺立，面色润白如玉，笑容可掬，如春山桃李，似秋夜月桂，令人见之便觉可亲。
“若是我没认错人，这位便是瓷都钱家的大公子吧？”湘虞微笑着拱手施礼。
“在下钱逸之，给姑娘见礼。”钱逸之拱手还礼，又细细的打量着湘虞，笑道：“我总是觉得姑娘有些面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太过玄妙，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莫怪。”
湘虞摆摆手，笑道：“说起来，咱们的确是曾经见过。不然，我又如何认识您呢？”
“噢？不知是何时，又在何处？”钱逸之忙问。
湘虞笑道：“是今年春天，在黛河的画舫上。”
“画……画舫上？”钱逸之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轻佻，“敢问娘子是哪家……”
“闭嘴！”季和雅立刻怒声斥责，“我家姑娘是白高国图虞部副首领，尔等小民焉敢不恭？”
钱逸之一听这话，立刻肃然道：“抱歉！实在对不住！”说着，赶紧躬身施礼。
“阿雅，不得无礼！”湘虞先斥责了季和雅，又向钱逸之笑道：“是我没说清楚，让钱公子误会了。现在大梁国，我也只是一个生意人。我部落是图虞部，钱公子可叫我虞娘子。”
钱逸之又拱手说道：“虞姑娘不跟钱某计较，钱某感激不尽。”
“钱公子太客气了，赔罪直说可不敢当。”
“这里又脏又乱，不如钱某请您去那边的茶楼上吃盏茶，算是赔罪了。”钱逸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茶楼说。
湘虞正有心跟钱逸之结交，说：“也好，在这里转悠了半日，正好口渴了。”
钱逸之立刻高兴地抬手：“姑娘，请。”
湘虞微笑颔首，随着钱逸之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茶楼的掌柜的对钱逸之十分客气，亲自把他引到楼上最精致的雅间里，奉上干果鲜果并几样新样点心，又叫一个清秀的小童把最好的秋茶送上一罐来。
钱逸之看着红泥小炉上炖着的铁壶，微笑道：“这茶我自己来做，你们都出去吧。”
掌柜的答应一声带着小童退了下去并带上房门。
“姑娘请坐。”钱逸之抬手请湘虞入座。
湘虞谢过之后在他对面坐下来，季和雅也在她身旁坐下。
钱逸之用铁筷子挑了挑红泥小炉里的炭火，然后用湿手巾擦了擦手，又打开茶叶罐鉴赏了一下里面的茶，笑道：“这是今年新制的秋茶，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湘虞笑道：“我不怎么懂茶，只怕要辜负了这好茶，以及钱公子一番美意了。”
钱逸之摆摆手，笑道：“虞姑娘真是谦虚了。茶么，无非就是喝的，喝着舒服便是好茶，若是喝着不喜欢，凭他多少银子买来也没意思。”
“这话说的……可真是财大气粗啊！”湘虞笑着叹了口气，“放眼天下，只怕也只有你钱公子可以说出这般硬气的话了！”
钱逸之忙拱了拱手，笑道：“哎呀，您这是笑话我呢。”
说笑之间，红泥小炉上炖开了一壶水，白气从壶盖的缝隙里突突的冒出来，氤氲了室内的笑声。钱逸之打开查茶罐儿，用银匙取了茶粉放入青瓷茶盏内开始做茶。湘虞看他做茶的样子想起了当初在兴庆城寺庙里求见伽严大师的时候，曾经也喝过这样的茶，只是眼前这一套青瓷茶器比那寺庙里的华丽的彩绘瓷器更赏心悦目，大梁人崇尚简约自然，不喜繁琐奢华，之前湘虞还有些不明白奢华有何不好，今日仿佛忽然明白了——简单自然的美凌于一切之上，所谓天然去雕饰，大梁人的简约和前朝的奢靡比起来更显高洁无尘，其实这才是最高的人生自信，这种恣意通达也只有在文化鼎盛时期方得显露出来。
“虞姑娘，请。”钱逸之把一盏茶送到湘虞的面前。
湘虞双手接了，先观茶器，在品茶汤，咂舌赞道：“这青瓷盏色泽温润如冰似玉，真是清雅美妙，这样的好东西在这里居然寻常茶楼可见，真是令人欣喜。”
钱逸之笑道：“这一套茶器是我寄放在这里的私人物品。我嫌弃那些黑瓷青釉太过沉重，他们都觉得深色的茶器方能衬托得茶汤青翠碧绿，是以世家贵族们都喜欢建盏的炫丽，而我却独独喜欢这青瓷的雅致，你看着茶在这青瓷茶盏之中，宛如青天碧水，清新明丽，岂不是更赏心悦目？”说完，他又递给季和雅一盏，“这位姑娘，也请尝尝。”
季和雅有点受宠若惊，憨憨的笑道：“钱公子，我是真的不懂你们大梁国的茶，你倒不如给我一碗白开水更实惠。”
钱逸之忍不住笑了，摇头说道：“在我们这里，以白开水待客是失礼的行为，会被人骂的。”
季和雅忙摆手说道：“您放心，我绝不会骂您。我是真喝不惯这样的茶。”
“钱公子不必客气，这丫头平日里野惯了，是个最不懂规矩的。”湘虞一边说一边转身往窗外一看，果然这里的视线是最好的，可以看见整个码头忙碌的情景，又笑道：“钱公子连喝茶的地方都精心选过，真是个讲究人呐。”
“虞姑娘说笑话了，不过是方便看着他们干活罢了，有什么可讲究的呢。”钱逸之说着，果然给季和雅换了一大碗白开水，见她总盯着那盘点心，便顺手把点心送到她面前。
季和雅十分欣喜，心里对钱逸之的评价又好了几分。
湘虞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回到手中的茶盏上，又笑道：“钱公子，我们白高国人都很喜欢大梁的瓷器，今年春天我家商号的管事就跟你们家的陈掌柜的订过一次货了，我还想跟你长久地合作呢。”
“这是钱某的荣幸。”钱逸之自责得抚了抚额头，叹道：“只是老陈之前没跟我说过这事儿，钱某心中十分愧疚，还请姑娘莫怪。”
湘虞笑道：“钱公子不必愧疚，那件事是手下的杨管事过去跟陈掌柜接洽的。况且我们定的货也不多，原本也惊动不了你这位当家大公子。”
钱逸之又做了一盏茶，双手递给湘虞，并问：“不知姑娘在梁都的商号是哪家？改日我登门拜访。”
“多谢。”湘虞接了茶盏放在桌上，拱手笑道：“我这是第二次来梁都，我的商号是‘虞美人’，店铺刚收拾好了还没正式开张。不过已经则定了八月初八为开张吉日，到时还请钱公子赏脸，过来吃杯酒。”
“一定一定！”钱逸之忙答应着，“不知姑娘的宝号设在哪条街上？”
湘虞低头喝茶，季和雅便代为回答：“就在新安街上，原本是一家叫‘四季春’的绸缎铺。”
钱逸之原本并不知道什么四季春绸缎铺，但他却记住了“虞美人”，当时送走湘虞之后便叫过心腹小厮钱小安，让他速去查清楚跟虞美人商号有关系的所有事情，包括这位是什么部族副首领的白高国姑娘。
钱小安办事极为麻利，先找到陈掌柜的问明白了春天时白高国商人的订单，又寻到店铺找杨永，声称自己是绸缎商，赶过来探听之前做绸缎生意的商家，并借此向杨永探听了一下这家店铺接下来的生意，借着拉生意的由头跟杨永套了半日的近乎，又转去对面隔壁打听了一圈儿，如此两日的功夫便把能问到的事情都问到了，回来向钱逸之一一说明：虞美人的掌柜的姓杨，原本是大梁人，家是海宁的，之后行商（杨永上一次回大梁就隐瞒了自己曾当兵打仗的事儿，如今更不会再提及）去了白高国，背后的东家有两位，一个是白高国野利族图虞部的副首领也就是那位虞姑娘，据说是大股东，不怎么管外面的事儿，只管账目。外面管事儿的那个长宁公子，人长得俊俏，性格也极圆滑，长袖善舞之人，巴结上了盐铁司的赵家。这长宁公子据说是个富家公子，因为平日里花天酒地不思上进，被父亲赶出家门磨炼性情的。他们在图虞部有自己的工坊，主要做毛呢布料，也贩卖西域特产来大梁，并把大梁的丝绸茶叶以及瓷器运到白高以及西蕃各个小国去。最后，钱小安凑到钱逸之耳边，小声说：“公子，那家铺面对面的小伙计曾见赵公子从他们铺子里吃了酒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