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冷笑道:“你只怨我不给你留台阶,你又何曾给我留了台阶?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长了一万个心眼儿,时时处处都在谋算别人的事。不管是谁只要跟你沾上边儿的,便被你们也划拉到手里盘算,谋人,谋利,谋钱,谋地,谋天下!什么不谋?只可惜,我偏偏不听你们的摆弄,擅自从拓博北鹰的手里逃了出来,惹得你们在边境用兵,如今你急匆匆的来找我,又把什么狗屁郡主的虚名头说出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又诚心搅和我跟旁人的事儿,莫不是想再把我迷晕了送到北金去和亲?”
野利长宁着急的站起身来,跺脚叹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你可是要冤枉死我了!”
门外,季和雅听见这话就要往里闯,被杨永一把拉住,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湘虞给了野利长宁一记白眼,哼道:“我冤枉你?你倒是说说,你这么不辞辛苦日夜兼程赶过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看住了我,不许我再跑了,你们没办法向拓博北鹰交代吗?”
野利长宁原本是个口角伶俐的人,此时却被湘虞堵得辩白不出来,只跺着脚指天发誓:“我……我若是存了这个心思,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湘虞看着野利长宁的神色不是作假,再想他平时对自己的好,心里的气自然消了几分。可转念一想他那副九曲连环花花肠子,只怕连老天爷也难知道他的心思,心里又有了疑惑。再细想,跟北金交兵,首先损失的是野利族中察哈部和图虞部,这对野利荣来说是切肤之痛,他毕竟是野利荣的儿子,怎么可能如寻常的花花公子那般多情痴狂,他做什么事情自然是先想着野利家族的利益的。此番他急匆匆的赶过来,说不定是一出苦肉计,诓自己回去解决麻烦的。
“你不信?”野利长宁看着湘虞脸上的迟疑之色,心里越发着急,便焦急的解释:“为了你,我已经跟家里决裂了!因为我反对你嫁入去北金,因为……因为这个,我父亲拿虎刺鞭抽了我二十鞭子后把我关进地牢里半个月,我母亲哭得晕死过去好几次,父亲才叫人把我从地牢里拎出来扔出了家门,并放下狠话,若非他死,否则绝不许我再进家门!我……我如今也是无家可归了!”野利长宁说到伤心处,忽然抬手扯开上衣,露出背上的鞭伤,哭道:“你看看!你看我说的可有一句假话!”
湘虞回头看见野利长宁满后背上遍布狰狞的伤口,有些伤口尚未愈合,且渗着血珠,一时间又惊又痛,胸口如遭重锤,暗暗懊悔自己不该误解冤枉他,说出那些绝情的话来。
“你……你怎么被打成这样?!心也太狠了!好歹他也是你的亲生父亲,这怎么下得去手!”湘虞强忍着眼泪伸出手去,想要把野利长宁的外袍拉起来盖上伤口,但又不敢碰触,手指在空中悬着,瑟瑟发抖。
野利长宁回头看见湘虞眼圈儿通红,唇角被咬破渗出了血色,知道是吓着她了,忙把衣袍拢上肩头,又安慰道:“你别哭啊!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看着吓人,早就不疼了。”湘虞缓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扭头朝着门口喊喝道:“你们两个别听热闹了!都进来吧!”
屋门咣啷一响,季和雅和杨永两个人挤了进来。季和雅率先上前来,先看看湘虞的神色又看看衣衫不整的野利长宁,绷着一本正经地问:“你们两个……吵完了?”
湘虞看着季和雅,皱眉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杨永咳嗽了两下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对野利长宁说:“公子,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带您去休息吧。”
“好。”野利长宁看了湘虞一眼,率先出去。
湘虞看杨永转身,忙叫住他,低声说:“赶紧的去找个郎中来给他瞧瞧,挨了重打,又被关地牢数日,可别留下什么病根儿,将来受罪。”
杨永忙应道:“是,姑娘放心,我刚认识了一个老郎中,曾在大内侍奉过,医术是极好的。”
“嗯,那太好了,你现在就去吧。”
“明天一早吧,现在天色太晚了,我怕人家不肯出门。”杨永说完,顿了顿,看湘虞的神色,又低声说:“长宁公子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陈三跟我说过一遍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照顾他。”湘虞背过身去偷偷擦去眼角的泪。
杨永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季和雅忙凑过来想要问什么,湘虞伸手把她的嘴巴捂住,说:“我什么都不想说,睡觉吧。”
季和雅一肚子泡泡没得机会吐出来,看着湘虞睡下之后悄悄出了房门找杨永去探听消息。
杨永心里为回家的事情内心纠结,看着野利长宁睡下之后便拿了自己的酒囊跳到屋顶上喝酒看月亮,季和雅在院子里逡巡了一遍,察觉到了屋顶上有人便借着院子里的花墙跃上屋顶坐到杨永旁边,夺了他的酒囊大大的灌了一口酒。
“这大半夜的,你这丫头不安分的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杨永长久以来受季同舟的照顾,自然把季和雅看成自己的妹子,平日里对她也极为纵容。
季和雅憨笑两声,低声问:“你说,湘虞跟野利长宁之间……”
杨永笑了笑,说:“他们两个不会有事的,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睡觉去吧。”
“你怎么知道?”季和雅纳闷的问,“刚他们明明吵得那么厉害,你也听见了的。”
“长宁公子喜欢湘虞,两个人闹点别扭不会影响交情的。再说了,他已经被野利家抛弃,除了跟我们混在一起,还能去哪儿?再者,湘虞心软,即便不喜欢长宁公子,也不会看着他缺吃少喝,流落街头的。”
“啊?”季和雅一时间对这些话难以消化,抓着头发想了半天,才问:“你的意思是说长宁公子喜欢湘虞,可湘虞不喜欢他?”
杨永笑了笑,不置可否。
季和雅又想了想,皱着眉头说:“不对啊!我明明听长宁公子几次三番的表明自己的态度,说他并不喜欢湘虞啊!”
“嘴上说,和心里想,有时候是两回事儿。”杨永喝了一口酒,仰头看着夜空。
“嗯……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不过……你说湘虞不喜欢长宁公子,为什么?我看湘虞对他也是不错的。”
杨永摇头笑道:“对他好,并不代表喜欢他。湘虞心里喜欢的是那个秦公子,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这一点长宁公子早就看出来了,只有你这个傻丫头看不出来。”
“秦公子长得俊俏,但长宁公子长得也不赖呀!那秦公子好看是好看,但脾气臭的很,总是冷着个脸,好像咱们欠他八百吊一样,我觉得还是长宁公子好,脾气好,对我们都好。我若是湘虞,就选他。”
“别犯傻了。你是你,湘虞是湘虞。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杨永抬头把酒囊了的酒喝完,起身说:“行了,已经四更天了。赶紧的回屋去睡觉,不然明天可没力气干活。”
季和雅看看西沉的半月打了个哈欠,起身跳下屋顶,回湘虞的屋里去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杨永请了工匠来拓印了秦裕的字在匾额上,开始制匾;野利长宁被强行留在家里等郎中来瞧病。湘虞则跟季和雅一起去码头上看货品,并顺便向带队来的护卫陈三打听图虞部现如今的境况。
季同舟是一个颇有成算的人,他知道湘虞已经逃离北金到了大梁都城,便把手中大部分银钱都买成皮货玉石等货品,安排人送到梁都来。恰好野利长宁被父亲驱除出家门也要来梁都,他就让护送的队伍跟野利长宁结伴而行,一来商队可以照顾野利长宁,二来野利长宁身份在那儿,就算是被逐出家门,在白高国也没人敢小瞧了他。有他在,也可以约束商队护卫们,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
看着一箱箱上等的皮货,季和雅也很高兴,拉着湘虞说:“眼看着天冷了,这些皮货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湘虞攥住一块柔软的白狐皮,点头说道:“没错,叫他们把货先入了库,我们再好好地分出个上中下品来,再定价钱。”
季和雅揉了揉肚子,说:“搬货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就行了,我饿了,我们去那边铺子吃点东西吧。”
“现在还不到中午呢,早晨吃了十个包子现在就饿了?”湘虞说着,视线在码头的一众船只上扫过,最后落在一艘极大地货船上,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那艘船是不是钱家的?”
季和雅顺着湘虞的目光看过去,见那货船上飘扬的旗子上引着一个古朴的徽标,便点头说:“看那徽记应该是瓷都钱家。”
“走,去看看。”湘虞说着,抬脚便往那艘船跟前走去。
“看什么呀?有什么好看的……”季和雅低声嘟囔着,也跟着过去。
瓷都钱家的船上装的货品自然是瓷器,中秋过后便是新年,大内和各家王公侯伯府都会陆续定制新瓷器,钱家是在户部挂了名的商号,自然不愁没生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