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下，季家庄也是月朗星疏的好天气。村子里一片寂静，唯有偶尔几声鸡狗的叫声，十有八九的人家已经熄灭了灯火进入了安眠，而秦家主屋的灯光依旧亮着。
秦家主母的身体已经康复，只是面色还有些憔悴。夜色已深，她喝过汤药之后便进内室来，伸手往瓷瓶里拈了三根香在油灯上点燃之后插进香炉里，又注视着牌位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方转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秦裕这才上前两步跪在蒲团上给父亲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把桌上的茶盏送到秦母面前，恭敬的叫了一声：“母亲。”
秦母接过茶盏来并不喝，只闻了闻茶香，淡淡的问：“后偏院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母亲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秦裕回道。
“他们安排了几个人来照顾季家两个老人？”秦母皱眉问。
“一个郎中，据说是一个云游的名医，医道是很不错的。一个男仆管着左右奔走，两个仆妇，一个负责浆洗做饭，另一个只管煎汤熬药，听郎中差遣。一共是四个人。”
“这几个人对季家两个老人倒是关心备至，看来季家大郎在白高国也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了。还有那个长宁公子，举手投足不像是寻常人，你心里有数吗？”秦母又问。
“他……是白高国贵族之后，但因为跟家人闹翻了，被他父亲打了一顿赶出了家门，不得已才跟湘虞凑到一起的，虞美人的生意是他们两个人合伙的。母亲，他们真的不是坏人！他们有情有义，是值得信赖的人。”
“闭嘴！”秦母一拍桌子，愤怒的指着秦裕骂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居然枉顾民族大义，心向外人！你这番话若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你的仕途就全完了！”
“是，母亲的教诲，儿子记住了。”秦裕欠身答应着。
“我们家虽然落魄了，但还不至于你去操心那些琐事。你只管用心读书，争取下一次科考时鱼跃龙门，这样我们秦家才能翻身。圣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看看你这几天做的事情，哪一件像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你不但跟商人称兄道弟，还跟番邦异族的人做朋友，最不可思议的是你居然给他们立什么字据……整天围着季家那两个老的打转，都成了他们家使唤的了！你这，你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母亲，他们无非是想把季家二老托托付给我们家而已。青姨娘自然是不合适的，可他们也不敢劳动您呀。家里能说事儿的就咱们三个人，那除了我，还能是谁把这事儿接过来呢？那季家二老原本就在我家住着，若他们真的出个什么事儿，我们也有责任呐！”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这事儿我也不怪你了。我今晚找你还有别的事情商量。”秦母说着，低头喝了一口茶。
“母亲您说，儿子停着呢。”秦裕忙答应着。
“我的舅舅——也就是你的舅公年底就要回京了。”秦母缓缓的说。
“舅公？是……两淮盐政王伯玟王大人吗？”秦裕犹豫着问。
“除了他还有谁？王家如今也不如从前了，子孙不孝，也只有你这位舅公保持了祖上遗风，学问好，为人正直，这几年一直放外任，听说政绩不错，这次回京定然事高升的。”说起这些来，秦母的脸上展露出憧憬的微笑，仿佛一条光明大道已经在面前铺开。
“母亲，我……我还是想走科举之路，不想……”
“你自然要走科举之路！”秦母打断了儿子的话，手中茶盏放回桌上，起身凑近了秦裕的耳边，小声说：“你给我好好的备考！我听说天子病重，已经快不行了。”
“母亲！这是何等机要之事！您怎么……您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呢？”秦裕的脸色都变了。
“你自有我知道的渠道，你就别管了。横竖你信我就行。”秦母转身坐回去，又拿起茶盏来浅浅的喝了一口。
“母亲，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我们读书人是清流人家，不能参与大内的事情。那些争斗，咱们还是离得远一些好！我们踏踏实实的做个纯臣，不好吗？”秦裕焦急地说。
秦母淡定的说道：“我当然没有参与的意思，我也知道权谋争斗的凶险，万一站错了队必定万劫不复，所以我并没有让你选边儿站的意思。但若天子不测，新君登基，势必会加一场恩科。或许你不必在等三年，就有一次机会呢？”
秦裕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住了。
秦母斜了他一眼，轻声叹道：“回去吧，把心收回来，好好读书。”
“是，母亲。”秦裕的眼睛里闪现出惊喜的光芒，看向他母亲的神色都不一样了。
秦家母子深夜对话的时候，梁都城里钱家商号后院的书房里，同样是烛火通明。
钱逸之捏着一颗棋子审视着棋局，半晌不落子。坐在他对面的幕僚孙先生也不催他，只缓缓地问道：“公子是在为虞姑娘的事情犹豫吗？”
“不是。”钱逸之摇了摇头，轻声笑了笑，“今天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病重。”
孙先生笑了笑，喝了口茶，方问：“病重？重到什么程度呢？太医院有没有说法？”
“这种事儿，太医院敢有说法吗？关键是……嗳！”钱逸之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说：“关键是我们跟东宫的人关系不够硬。”
“公子是说太子看重的原两淮盐政王伯玟王大人跟钱家有些旧怨吧？”孙先生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说：“以我看，公子完全没必要担心。咱们做的是生意，跟皇家做生意也是生意啊！这生意追求的无非就是‘利益’而已。只要给足了那些人利益，他们也不会跟咱过不去的。”
“那个王大人……你怕是不了解他的秉性。他可是个硬骨头，谁的面子都不肯买，否则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六十多岁了还只是个两淮盐政。”钱逸之无奈的摇了摇头，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我可听说他已经任期满了，年底就该回京述职了。”孙先生若有所思的拈起一粒棋子，皱眉问：“天子病重，太子监国，你说这回太子会不会把他留下？”
“这还用说吗？他可曾经做过太傅，是太子最欣赏的老师之一。”钱逸之叹道。
“若是这样就更不用怕了。”
“哦？先生的意思是？”
“既然他是太子最欣赏的太傅，那么将来太子登基，他肯定就是辅政大臣。一个辅政大臣主要的精力应该放在新政上，自然管不到咱们头上。”孙先生说话的功夫手中棋子落下，笑道：“公子，您只顾着那角上的一方小天地，可不顾这大局了吗？”
钱逸之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叹道：“哎呀，是我大意了。”
孙先生笑道：“公子，未雨绸缪是好事，但也大可不必过于担心，忧思过甚反而会误事啊！”
“先生说的是。”钱逸之笑呵呵的丢了棋子，抬头看看旁边的沙漏以及垂手而立的钱小安，叹道：“时辰不早了，想必先生也累了，是时候歇息了。”
“是，公子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告退。”孙先生弃了棋子，起身向钱逸之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钱小安忙上前来等钱逸之下了榻席，便拱手回道：“公子，刚收到飞鸽传书，虞姑娘已经到瓷都了。”
“好。”钱逸之笑了笑，伸手拨乱了棋盘上的棋子，“原本算着还要两三天才能到的，想来他们这一路也是赶得着急。”
钱小安犹豫了一下，又问：“公子，您真的不跟三公子交代几句吗？”
钱逸之笑了笑，摇头说道：“若是事事都要交代才会去做，那他就不配做我钱家人了。老三不是傻瓜，我想他自会做好他该做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万一有什么闪失，让二房那边抢了先……”钱小安说着，看见一个丫鬟端着洗脚水进来，便闭上了嘴巴。
“二房怎么了？二房也是我钱家人。身为当家人，自然要放眼全局。若老四真的比老三有本事，我也不能护短。”钱逸之等丫鬟离开之后，方坐在椅子上伸开双腿，等着钱小安来脱鞋袜。
“是，公子说的是。”钱小安不再啰嗦，专心给他家公子洗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