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清晨，昨夜飘了一点小雪，天亮之后积雪未化，空中的雪粒变成零星小雨，淅淅沥沥地湿润着天地万物。湘虞懒在床上不肯起，只裹着被子透过窗纱看窗外的那棵老梅树。因为这棵梅树，湘虞原本想要另买一个宅院的心思都放下了。
“起来啦！今天有些冷，我做了八宝粥暖胃，用各种米各种干果一共八种放在一起煮的粥，好吃的简直不得了！快点起床！冷了就不好吃啦！” 季和雅把帐幔掀起来，伸手去先湘虞身上的被子。
“啊——讨厌！非礼勿视啊！”湘虞裹紧了被子缩到了床角。
“都什么时辰了？快起来吧！你这几天都睡成猪了！”季和雅说着抬腿上床，连被子把人一起拽过来，用力揉搓着湘虞的脸，喊道：“你看看，这小脸都睡成菜色了！再这样下去还怎么找家人啊？”
湘虞颓然的叹道：“找什么找啊！找了一个月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甚至都怀疑我们来这里是来错了。”
“才找了一个月就放弃了？你自己是怎么劝老杨的？”季和雅把湘虞从被子里挖出来，拿了衣服往她身上套。
“哎呀，闪开闪开，我自己来。”湘虞推开季和雅，叹道：“你这粗手笨脚的样子，将来出嫁了可怎么办呢？”
“我粗手笨脚？我做的菜天下一流！我哪里粗手笨脚了？”季和雅转身去把粥盛到两只碗里。
湘虞穿好衣服去简单的洗漱过，坐到季和雅面前吃饭，又问：“长宁和老杨呢？”
“一大早出去了，说是去招募一批绣娘送回图虞去给咱们的织坊做教习。”季和雅说着，又把一碟小菜往湘虞面前推了推，“尝尝这个鸭脯，我按照淮扬风味做的，跟粥一起吃很好。”
季和雅做的八宝粥甜软可口，但湘虞却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起身去坐在书案跟前，低头看见昨天自己写的那些歪七扭八的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一边抓起纸来缓缓地撕成碎片，一边叹息着“这江南的雪下得真是腻歪，淅淅沥沥的要断不断，不像草原上，要下就下个一尺厚，雪停了立刻出大太阳。我在屋子里呆的都要长毛了。去哪里走走好呢？”
季和雅认真的想了想，忽然说：“昨晚下了小雪，我早上买鱼的时候路过一家书院门口，偶然听一个酸腐秀才说寒山寺的红叶挂着小雪，最是好看，不如咱们去看看吧！”
湘虞失笑道：“酸腐秀才喜欢干的事儿，咱们凑什么热闹。”
“哎呀，说不定就能遇到一个顺眼的美男子呢！这样咱就把姓秦的给甩了！走吧，走吧，定做的苏绣白狐斗篷昨天下午刚送来，正好试试新衣裳。”季和雅说着，朝外面喊了一嗓子：“常嫂！麻烦你叫你家老常把车套上，我们阿虞要出去走走。”
外面有人答应着，季和雅已经把新斗篷拿了出来，展开给湘虞看。
这是一件鹅黄色绣折枝白梅的重缎白狐风毛带雪兜的斗篷，颜色明媚娇丽，绣工巧夺天工，那支绿萼白梅栩栩如生得开在光洁的缎面上，仿佛能闻到香味。
“真好看。”湘虞满意的笑着，“这绣工真是好，比咱们再兴庆城里找的绣娘好百倍。”
“快来，穿上试试。”季和雅展开斗篷裹在湘虞的肩上，系好带子之后左右打量着，叹道：“我要是那姓秦的臭书生，半夜睡觉也是会笑醒的。”
“还有完没完了？”湘虞伸手捏了捏季和雅的脸颊，笑道：“走了！”
季和雅收拾了吃喝的东西打了包袱，两个人出门上车。马车从巷子里拐出来，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出城去，路过码头的时候，路却意外的堵住了。
湘虞挑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纳闷的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故？怎么这么多的马车都挤在这里？”
“你在这里稍等，我去打听一下。”季和雅把怀里的包袱塞给湘虞，起身下车去。
湘虞靠在马车里等了好大一会儿，季和雅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那边打起来了，动了官府。只怕咱们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还有，老杨也在那边跟他们交涉呢，说叫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他一会儿过来。”
“他在这儿做什么？”湘虞纳闷的问。
“好像是咱们的货船出了点麻烦。他正在跟码头的周五爷交涉呢。”季和雅看了看身后，又说：“那边有个茶楼，咱们上去坐坐吧。这里的马车越聚越多，一会儿真的闹起来会很麻烦。”
“行，马车赶紧靠边去吧。”湘虞点头说。
茶楼里也是人满为患，湘虞好不容易找了个稍微清净的角落坐下，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杨永气喘吁吁地过来。不等她问，杨永便说：“姑娘，已经解决了。但那边人多，街上依然堵着，你怕是去不成寒山寺了。”
“说说，怎么回事儿。”湘虞递给杨永一杯茶，“不着急，慢慢说。”
“说起来，咱们也是倒霉。原本梁都城那边找的货船运货过来，价格都是谈好的。谁知道这边码头以船多拥堵为由要收双倍的费用才准许停靠。有些船家不愿意多花钱，就跟码头上的人起了冲突，甚至拳脚相加。官府昨日已经插手此事，但事情仍旧没完全解决。这事儿看起来非常麻烦。”
“官府都插手了，还解决不了？这是为何啊？”湘虞很是纳闷，又觉得好笑。她在大梁行商这段时间已经见识到了大梁权贵的力量，有什么事情是官府不能解决的呢？
“因为这事儿牵扯到人太多，其中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都不想放下身段，其中的事情我也说不太清楚。”杨永烦恼的摇了摇头，叹道：“这次的运费和停靠费咱们多花了六百两。”
“啧……这是个事儿。”湘虞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可是姑苏到梁都这段水路是南北运输的主要通道，官运私运，船多，关系也复杂。将来咱们这南北走货麻烦事儿可多着呢。”杨永叹道。
“对了，这几天你们不是跟当地的一个大绸缎商定了契约吗？没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问过了，他也是没办法。在大梁，商人的地位是排在最末的，他们办点事儿也就是拿钱去疏通，可这事儿是几个漕运老大之间互相争盘子，大家都拿钱砸，谁也不肯让步，官府也是和稀泥。”杨永压低了声音说。
“他们和稀泥我倒是可以理解。多方拿好处么，钱也不嫌多。”湘虞冷笑着喝了一口茶，又看看茶罐里沸反盈天的人们，起身说：“好了，哪儿也不去了，回去。”
“好咧！”季和雅忙去结了账，三个人上了马车回梅园去了。
回去的一路上，杨永又把自己知道有关码头水运上的事情都跟湘虞说了一遍，湘虞的心里有了个大概，便对杨永说：“你今儿那六百两银子给了谁？”
“给了码头上的周五爷，他在姑苏码头上是这个呀。”杨永数了数大拇指。
“好，你给周五爷下帖子，就说我请他吃饭。”湘虞沉吟道。
“这个没问题，咱挑哪家馆子？”杨永问。
“此事不宜张扬，还是在梅园吧。打听那周五爷喜欢吃什么，再找个厨子来家里帮忙做。常嫂说钱大公子这所小院的后面还有个小酒窖，你挑一坛子好酒来。”湘虞说着，忍不住先笑了：“反正咱这事儿办好了钱家也受益，就让钱大公子也破费一下。”
杨永知道湘虞是有打算了，忙应道：“好，那我先问问周五爷什么时候有空。这两天他也是着急上火呢。”
“越快越好。咱们后面还有一大批的货要过来呢。再这么耽误着，还是个麻烦。”湘虞叮嘱。
“是，姑娘放心。”杨永连声答应着。
野利长宁在外面忙了大半天回来，跟杨永在门口撞了个对面，因问：“这么急匆匆的干嘛去？”
杨永忙欠了欠身，回道：“啊，公子回来了。我去找一下码头的周五爷，姑娘要约他谈点事情。”
“嗳？说到码头，我倒是想问问你，今儿绸缎庄老沈的货船往北走货走不出去，急的直跺脚。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野利长宁莫名其妙的问。
“别说了，这码头上这几天乱套了。公子您刚回来，先进屋喝口茶，我得赶紧的去。”杨永说着，急匆匆的出去了。
野利长宁摇了摇头转身进屋，便看见湘虞坐在茶案前摆弄着一套白瓷的茶具，便凑上来问：“学会做茶了没？给我来一盏。”
“勉强还算可以吧，你尝尝。”湘虞递过来一盏茶。
野利长宁喝了一口，赞道：“嗯，不错！”
“我费了这么久的功夫终于摸着点儿门道了。你说当时咱建湘宁城的时候我都没费这么多精神。”湘虞沉沉地叹了口气。
野利长宁放下茶盏，认真的问：“不说这个，你让杨永干嘛去了？码头的事儿乱的很，不但各方势力复杂，还扯着官府。咱们是外来户，不好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