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金嫂手艺也不错,是钱公子送来的人,做得一手地道淮扬菜。再加上阿雅帮忙,人手足够了。外面的人不知根知底就不要往家里带了。我们毕竟身份不同,谨慎些好。”湘虞话音刚落,便听见窗外杨永喊道:“姑娘!公子!季大哥来了!首领大人也来了!”
“季叔?季叔真的来了!安图也来了?他们居然都来了……”湘虞慌忙起身,鞋子都来不及穿,提着裙子就往外走。
“嘿!你倒是穿上鞋再跑啊!”野利长宁无奈的拎起那双绣花家居鞋跟了出去。
湘虞冲出门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健壮,面色泛红的少年正疾步向自己走来,看见她后,那少年立刻咧嘴笑开了花并张开双臂扑过来,抱住湘虞高兴地喊着:“阿姐!阿姐我好想你啊!”
“安图!”湘虞抱住少年的肩膀又把他从怀里拉出来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一拳捶在他的胸膛上,笑道:“一年不见,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阿姐,你也变啦!变得更好看了!”安图高兴地回头问季同舟:“季叔,你说是不是啊?”
“季叔!”湘虞忙向季同舟深深一躬,行子侄礼。
“哎呀——这可使不得。”季同舟忙伸手拉住她,又仔细端详片刻,笑道:“这一年不见,姑娘真是长大了,出落成一个大美人儿了!真好,真好!”
“季叔,你身体一向可好?”湘虞挽着季同舟的手臂殷切的问候着。
“好,一直都好!只是可怜了你……还有长宁公子你们这一年来有家不能回,吃了不少苦啊!”
“我们游山玩水的,好着呢。”湘虞说着,又招呼野利长宁:“你帮我招待一下安图先进屋去喝口茶,我带着季叔去见祖母。对了,杨大哥你去西北角那片槭树林把阿雅找来,我跟季叔都在瑞萱阁等她。”
“好来!”杨永答应了一声,快步去找人。
野利长宁则拉了安图的手笑道:“安图首领,我听说你领着一支骑兵突袭了拓博北鹰的粮仓,想想就痛快!来来,进屋坐下跟我细说说当时的境况。”
湘虞则拉着季同舟直奔瑞萱阁。季同舟母子分别二十余年后一朝相聚,自然是抱头痛哭。之后在柜上帮忙的季老二也赶过来见兄长,兄弟二人又掉了一番眼泪。
当晚,瑞萱阁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珍馐佳肴给安图和季同舟接风洗尘,季家老少四口凑在一起吃饭喝酒都不重要了,互相之间手拉这手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总是说不完的话。
酒至半酣之后,安图拉了湘虞出门至廊檐下的美人靠上落座,感慨道:“阿姐啊!这次回图虞,你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看看我们的湘宁城,看看我们的织坊,我们草原上的烈马和羔羊吧!”
“我也很想回去看看。你知道吗?那天我听长宁说咱们战胜了北金,我高兴地一夜没睡着!做梦都是在我们草原上骑马。”湘虞仰着头靠在身后的廊柱上,感慨地叹息着。
虽然已经是花开时节,但夜里的风还是寒冷。安图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罩在湘虞肩上,又问:“阿姐,季叔算是一家团聚了。你的家人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湘虞默默地摇了摇头。安图忙又劝慰道:“阿姐别伤心,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呀!除了我阿娘,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对,我们两个就是彼此的家人。”湘虞伸手按了按安图结实的肩膀。
一阵沉默之后,安图忽然憨笑一声,问:“阿姐,你知道在来的路上,我一直担心什么吗?”
“担心什么?”湘虞知道这憨小子是憋不住话的,于是也不费心去猜。
“我担心你找到自己的家人就不肯再认我这个阿弟了。我既盼着你找到家人,又不愿意你找到家人。我总觉得你找到了家人就会离开图虞部,离开我了。”安图喃喃的说道。
“傻小子,怎么会呢?我在草原上生活了那么久,没有阿爹和你,就没有我这条命呀。图虞部就是我的第二个家。”湘虞攥着安图宽厚的手掌安慰着。
“嗯……那我就放心了。”安图说着,起身拉着湘虞往外走。
“去哪儿?”湘虞回头看了一眼窗户纸上季家四口人的剪影,狐疑的问。
“回你屋里去,我给你看样东西。”安图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湘虞快步而行。
因为怕自己这里人来人往打扰了季婆婆静养,所以湘虞选了跟自己白玉轩隔湖而望的瑞萱阁给她老人家居住。如今要从瑞萱阁回白玉轩,需绕湖而行穿过大半个园子。这一路快步而行,进白玉轩的门时,湘虞累的气喘吁吁,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原本的几分酒意也都散了。
“你究竟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呀,这么着急。”湘虞进门便坐在玲珑窗前的榻上,大口的喘息。
“阿姐,你看。”安图从自己带进来的一只木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红色的描金绘彩的匣子送到湘虞面前。
“这是什么宝贝?”湘虞接过来左右看了看,手指在锁扣上一按,匣子“啪”的一声弹开,里面是一条琉璃项链。青琉璃珠链下吊着一朵炫彩琉璃莲花坠子,烛光摇曳,炫彩琉璃闪着瑰丽的光芒。湘虞看得眼睛发热,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我立了战功,得野利大将军引荐,见到了皇帝陛下。陛下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我阿姐的护身符被国师拿走献给了贵妃娘娘。若皇上想要赏我什么,便把这莲花坠赏还给我阿姐吧。”安图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笑了笑,悄声说:“我还说,我阿姐是仙女下凡历劫,这琉璃莲花坠是我阿姐在仙班的证物,若不能留在主人身边,便不能带来福祉,只能带来灾祸。”
湘虞轻声笑道:“你可真能瞎扯。”
“我才不管,反正皇帝陛下一听这话,便叫贵妃娘娘把这莲花坠拿出来,给了我。如今我把它完好无损的还给阿姐,也便安心了。”安图说着,伸手捏着琉璃珠链给湘虞戴在了颈上。看着炫彩琉璃莲花在她月白绫子绣花袄上散发着圣洁的光彩,安图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做完了一件人生大事。
安图身为使臣,自然不能随意在民宅过夜。当晚二更过后他便跟季同舟悄悄离去回鸿胪寺下设的驿馆去了。
第二日一早,季和雅跟主管厨房的金氏两个人合计了一番,列出十六道菜来,然后按照菜谱准备食材,准备招待野利长宁请来的几位贵客。
季婆婆见到失散二十年的儿子,痛哭了一场,眼见着儿子一身锦袍,也算是富贵加深,她心中高兴身子反而爽朗了许多,也拄着拐棍儿到厨房来帮忙。金嫂哪敢让她动手,便搬了把椅子让她在院子里坐下,又拿了一把豆角干交给她,笑道:“婆婆,劳烦你帮忙把这豆粒儿剥出来吧,一会儿炖猪手的时候要用的。”
湘虞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季婆婆坐在太阳下剥豆子,她那苍苍白发被阳光一照,笼上一层光晕,倍觉温暖慈祥。湘虞便凑过去跟她一起剥,顺便聊几句日常闲话。巳时刚过,丫鬟格桑便急匆匆的寻了来,回道:“大当家的,东家说贵客到了,请您去积翠堂一起吃茶。”
“祖母,您累了就回去歇着,我得去会客了。”湘虞放下手里的豆子跟季婆婆招呼了,方去洗了手,带着格桑往野利长宁居住的积翠堂去。
积翠堂之所以以“翠”为名,自然是因为周围那片翠竹。春回大地时,翠竹返青,竹林间有许多笋芽破土而出。那小小尖尖的笋芽儿带着最嫩的新绿指向天空,竟有一股冲天之势。看着棵棵新笋,湘虞的眼前竟然晃过秦裕那张倾倒众生的脸,那清隽的眉眼,那舒朗的额头,削挺的鼻梁以及微薄的唇……
“大当家的,您怎么了?”格桑盯着湘虞微红的脸颊,纳闷的问。
“我……有点不舒服,你去回一下长宁公子,说我过会儿再来。”湘虞抬手按了按微烫的脸颊,心想真是疯了!不过是喝了几杯酒而已,怎么会忽然想到他?或者真的如阿雅所言,这个人在自己身上下了迷魂药?湘虞一边默默地腹诽着,急匆匆转身往白玉轩的方向走去。
格桑不敢有二话,只得一个人去积翠堂给野利长宁回话。
湘虞一路快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直奔卧房扑倒在床上,把连埋进了被子里。丝绸被面微凉的感觉让她的心情平静了一些,她转了个身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无力的垂着被褥,沉吟着:“人说,色令智昏。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我真是昏了头了!明知道前面阻碍重重却一心想着这个人!真是自讨苦吃啊!”
正在认真读书的秦裕忽然觉得鼻间一痒,然后张了张嘴,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打完一个还觉得意犹未尽,一仰头又打了两个方才痛快了。旁边一个清丽的大丫鬟忙关切地问:“公子,你是不是着凉了?我要不要给您炖一盅姜汤?”
“不必了,我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你出去伺候着。”秦裕揉了揉鼻子,继续看书。
大丫鬟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劝道:“公子,这天气忽冷忽热的反复,您还是要多注意身体。要不奴婢给您加一件衣裳吧?”
“话这么多,真是烦人!扰了我读书,你自己去母亲那里领罚吧。”秦裕说着,把手里的书重重的放在桌上,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