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很喜欢这些拓片?”
郑凤河本以为雷子轩不过是个官家少爷,不欲与之多谈,没想到他不但彬彬有礼,而且一下子就瘙到了自己痒处。
脸上的神情缓和下来,语气也不似方才强硬,“这些前代的拓片字迹雄浑厚重,不是名家却胜似名家,小民想着做成拓片回去好好观摩观摩。”
“鄙人也曾收藏的有几块上佳的拓片,不知能否有幸与先生探讨探讨?”
“大人言重了,既然是同道中人,若大人不嫌路远,小民家中收藏了不少佳品,可与大人一块欣赏。”
如此,正和雷子轩心意。这个郑凤河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身份,虽自称“小民”却毫不恐慌失态,说话间进退有度,显然是有识之士。
郑凤河的家并不远,翻过了两座小小的土坡,一座矮矮的瓦房出现眼前。
郑凤河一手抱着拓片,一手轻轻推开破木门,呵呵笑道:“舍下残破,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雷子轩踏进这个小小的房子,院子正中有一口水井,井边放着几块拓片,几步之遥之处伫立着一株高大沧桑的梧桐树,可以想象郑凤河每天在水井边伴着落叶清洗拓片的情景。
雷子轩由衷感慨,“先生才是世上最会享受之人呐。”
郑凤河看向这个年轻人,见他眼神诚恳,不似作假,纵使自己常年身居独处也不由有几分感动,那是一种老朋友读懂自己的感动,心里霎时间暖暖的。
两人先谈拓片,后谈人生,从郑凤河的话里雷子轩得知他早年科举不第,先后追随过几任官员成为他们的入幕之宾,后来厌弃了官场来到深山隐姓埋名,过起了隐士的生活。
雷子轩心思微动,但不敢冒然开口请郑凤河到自己府上谋事,一个下午便在喝茶聊天中消磨了。
他不知道的是郑凤河虽然隐居深山,依然心系天下事,早年的政治抱负更是从未忘记。他见雷子轩少年得志,风采不凡,行事洒脱大方不拘小节,那颗冰冻的心也开始融化。
以后,雷子轩得闲时经常来郑凤河这间瓦房,两人的情谊也日益加深,但因顾忌彼此的心意,话头倒一直没有挑明。
直至有一天,雷子轩有意无意地谈起了晋州府的罂粟花,谈起了他认为可用的古华县令,郑凤河终于忍无可忍。
“周玉康是个可堪重用的能吏?”
雷子轩微愣,放下手中的粗陶茶杯,“怎么了,先生对此有何异议?”
郑凤河站起身,在小小的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很可能会再次卷入官场,这样宁静淡泊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雷子轩剑眉一皱,“先生可是知晓其中内情?”见郑凤河似乎仍有疑虑,语气不禁带了责备,“先生难道不信任鄙人?”
郑凤河神情凝重,“大人不要生气,大人初任晋州巡抚便下大力整理罂粟之乱,可见大人魄力,只是,小民…小民担心周玉康他蒙蔽大人,再……”
“再整治你?”
“小民确有此忧。”
雷子轩缓缓离座,拍拍郑凤河肩头,“先生放一百个心,有我在自然会护你周全。现在你一五一十地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这样你担心他蒙蔽我的事才不会继续发生。”
原来,在郑凤河曾经追随过的官员里,周玉康也是一个。周玉康没有科举功名,不过靠着家里有钱捐了个监生,后来又将妹子送给魏启元作姨太,这样才混了个县令。
周玉康读书脑子不行,偏偏天生会做官,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尤其是每当上面的政令出台之际,就是他大显身手之时,为了迎合大老爷们的口味,他处理政事从来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好比这次雷子轩下令丈量土地,他就提前将古华县的罂粟花扒了个一干二净。这样做明面上看是为民除害,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些辛辛苦苦种植了罂粟花的百姓因为来不及种植其他作物,不得不变卖家产,甚至卖妻卖女。
其他欺上瞒下,作奸犯科的事情就更多了,官场原本就是官官相护的场合,加上他与魏启元有那么一层关系,在晋州府就更是有恃无恐了。
雷子轩捏紧拳头,那天与郑凤河的详谈让他感到为政一方着实不易,眼下的罂粟之祸也不如自己想得简单。
“世子,郑先生到了。”门外小厮一声唱名,打断了巡抚大人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