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启程前,对于沈暖阳该怎么过去这件事,更夜有点犯难了。鉴于‘六太’与她那奇怪的相处方式,更夜真的不放心让她跟自己一起驾驭‘六太’。就在更夜还纠结此事时,沈暖阳又做了件让他大跌眼镜的事。
站在‘六太’的面前,沈暖阳用力扯掉手上的绷带,把手递到了唇边。
“载着我和更夜回到你的故乡吧,我允诺!”沈暖阳微笑地仰视着那个大家伙,唇边还沾着鲜红的液体。在她的手划过‘六太’的尖喙时,它又振翅鸣叫起来。
更夜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六太’那是在兴奋地尖叫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了吗?
“您这是在做什么?不要擅自喂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更夜一把拽过沈暖阳的手,细心地给她包扎起来。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啊’更夜发现沈暖阳戴着红莲玉的左手掌上,有两条鲜明的疤痕。‘这家伙是在自残吗?真是奇怪的人。’握着那瘦弱的小手,更夜不免有点心疼起来。
沈暖阳痴痴地看着‘六太’,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用那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六太’想要吧。到了黄海,大概一切就会明了了吧。”
更夜看着那没有焦距的眼眸,用力晃了晃对方的肩膀,才让对方恢复了以前的神态。尽管对此行充满了疑惑和不祥之感,但奇怪的是更夜并不想阻止。
一阵狂风掠过,他们踏上了前往黄海的征程。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太多的交谈,耳畔只听到呼呼的风声,沈暖阳瑟缩在更夜怀里,静静地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景象:油绿的森林,湛蓝的海水,连绵不断的丘陵,金黄的沙丘……每变换一个场景,沈暖阳就明显地察觉到气温与湿度的变化。
沈暖阳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同观看幻灯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沈暖阳感觉视线暗淡了下来,而且身上的凉意也明显加重了。更夜用披风紧紧地裹住身前的女孩儿,迎着风声呼喊道:“我们快到了!”
沈暖阳打了个寒颤,猜想着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有一丝悲凉与恐惧迎上心头。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但完全被风声所吞没。
最后他们在一座高耸的山峰前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半山腰吧,他们在一个漆黑的山洞口站立着。更夜将‘六太’引到一边,正在给它喂山果之类的东西。
沈暖阳裹着茶色的披风,内心平静得连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些更夜当然都没有察觉到,此时,他只看见那红发女孩儿的背影——她就那样站着,静静地站着。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明明知道自己身在黄海之中的某座山峰上,沈暖阳还是在内心这样询问着。
她仰头看向天空——如果那也可以被称作天空的话,漆黑如墨,没有半点杂色,甚至连点缀的星星都没有。
她喜欢那种颜色,没有混沌,没有瑕疵,仿佛一切都归入这深邃的永夜般平静、悠扬。沈暖阳嘴唇微微开启,似乎只是让那永夜知道自己的存在,她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似乎在慢慢适应那永夜的节奏。
‘这里没有发光体,为什么我能看见远处的一切呢?’又一个问题自沈暖阳的脑门儿蹦出。
大脑几乎都没有运转,身体就自行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还是那样仰望着上空,笑意连同月光一起浮现在她瘦弱但玲珑的脸上。
那月亮是挂在山峰的顶端的,就像小时候吃的棒棒糖。是因为隔得太近了吗?沈暖阳觉得再翘翘脚尖,手臂再长出半寸就能够碰触到它。
那该是什么感觉呢?冰凉而不刺骨——似乎有些矛盾。闭上眼睛,肌肤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从那圆月传来的触感。
更夜映着月光看着满脸陶醉的女孩儿,那是他在黄海不曾见到过的坦然。
‘这个女孩儿是属于这里的。’更夜突然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突然洞内卷出一阵寒风,夹杂着枯枝败叶,还有些许的腥臭味。刚好站在洞门口的沈暖阳,因为突如其来的怪风的袭击而跌坐在地,肩上的披风也滑落下来。
见状赶来的更夜想要扶起她,却被对方推开。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洞口——幽暗,深邃,只是没有预期的那双赤瞳出现。
“这个地方,好熟悉。”沈暖阳似乎呆傻了一般喃喃自语,然后起身走向那熟悉的幽暗。
“沈暖阳,那里不可以,不可以过去!”更夜拉扯着沈暖阳的衣衫,对方转过头来,用不解的表情看着他,像是在说“为什么要拦着我?那里不会有危险,那里是我熟悉的地方。”
看到更夜那惊恐万分的表情,沈暖阳露出了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和蔼可亲的微笑,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像是在告诉对方不要担心。
更夜抓住她的左手还是不肯放开,他不知道此时的沈暖阳到底在想些什么,但那个黑洞是人类绝对不可以踏入的禁地。具体是为什么他不清楚,只是‘六太’的举动让他知道那个黑洞是绝对不可以进去的。
手中的红莲玉是那么的冰凉刺骨,就好像放置在冰窖中一样,而那纤细的手腕却很温热——真的是很矛盾,‘六太’很安静地趴在地上……一切都是那么反常。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更夜怒吼着,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在那个洞穴里。
眼前的女孩儿还是微笑着,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像是已经融入了那幽暗的节奏之中。明明出手可及,但却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在这里等我,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沈暖阳轻轻推开对方的手臂,继续走向那如永夜般的幽暗。
更夜瘫坐在地,当再次起身去追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洞口——他与‘六太’相依为命的地方。
眼前一片漆黑,但沈暖阳并没有惊愫之感,她就那样慢慢地融入黑暗之中。
每向前挪动一步,沈暖阳就感觉意识清醒了许多,因为寒气越来越重了,到最后沈暖阳不禁抱臂打起哆嗦来。
“我的披风呢?明明裹在身上的。对了,更夜和‘六太’呢?”沈暖阳拼命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趴在地上休息的‘六太’,似乎和自己说着什么的更夜……记忆的碎片自脑中滑落,沈暖阳担心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红莲玉。
‘奇怪,楚云去哪里了?这些家伙,都不等我的。’沈暖阳还以为自己落队了。
“有人在吗?请问有人在吗?”沈暖阳朝那幽暗呼喊着,除了听到自己的回音之外,就是偶尔出现的叮咚声。
“这里应该是个山洞吧,没关系,苍木沈暖阳,你要放轻松,一会儿就能到达终点了,加油啊!”沈暖阳自言自语着,听到不断重复地回音,竟莫名地笑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沈暖阳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一座揽桥上。耳边有呼呼的风声,但却没有风的触感。脚下像是有流水的声音,沈暖阳低头看过去,除了漆黑的幽暗之外,并没有感觉到水的凉气。
‘奇怪’沈暖阳在心里嘀咕着,不仅仅是对这里的景象感到奇怪,更让她在意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大人回来了……我们的大人终于回来了……
嗯,我也感受到她的气息了……不会有错的……
真的是大人回来了……
黑暗中,沈暖阳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声音,像是从周围的黑暗中传出来的。
“请问你们是谁?你们的大人叫什么名字?”
“喂,有人在吗?”
沈暖阳呼唤着,没有任何回音。
你听见了吗?大人居然不认识我们了……
……怎么可能?……那家伙……怎么可能……又是一阵嘈杂声,这次的声音明显大了许多,沈暖阳感觉头痛欲裂,体内血液好像正在倒流,强烈的压迫感不断袭来,最后沈暖阳抱头痛苦的尖叫起来。
当她再次站直身体想继续前进时,前面出现了亮光。沈暖阳像看到了希望般想向那亮光的方向跑去,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不能支配身体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朝周围摸索着,准确地说应该是抚摸着什么。
‘这种感觉,夜月?’沈暖阳感觉自己似乎正走在一个人的梦境里,当年与夜月的相遇,她也是这种感觉——没有存在感但却很惬意。
‘那这次,我又是走在了谁的记忆里?’下一秒,眼前的一切已给了答案。黑暗中有无数双红瞳在闪烁着,就像点缀在黑色晚礼服上的红宝石。也就是这时,沈暖阳才看弄清楚自己抚摸的正是那赤瞳后面的身体——妖魔,和‘六太’一样的妖魔。
……欢迎回来,大人……黑暗中那些声音再次响起,惊喜,悲伤,气愤……声音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但不可置否,都是对着沈暖阳的方向说的。
纤细的手还是在向前抚摸着,掠过一个又一个的身体。沈暖阳感觉自己面部的肌肉快速抽动着。
‘是在微笑着,还是在哭泣?’沈暖阳在心里琢磨着,不免有点诡异。
……大人,您又要离开了吗?……
……人类那边有什么的好的?……
……他们只会背叛……
……大人,留下来吧……
沈暖阳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那个人’低头擦拭着,当再次抬起头来时,沈暖阳惊讶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正处在揽桥的中央,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桥的对面就是那轮皎洁的圆月。而沈暖阳正站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这到底是……?’沈暖阳凭借意识拼命地想挪动脚步,可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不动。
“沈暖阳!!!沈暖阳!!……”
远处好像有人在呼唤自己,但沈暖阳却不能移动分毫。突然,一股刺骨的凉意从左手腕传来,沈暖阳身体剧烈颤抖着,渐渐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走动了。
沈暖阳毫不犹豫地奔向圆月的方向,每踏出一步,身体内的那股力量就骚动起来。再次移动时,她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向相反的方向挣扎。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也许可以就此摆脱掉杀戮之神也说不定,尽管身体已经痛苦难耐,她还是没有停止前进。
心脏像是要被扯开了,身体也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沈暖阳感觉哪怕再移动一下,自己就会被撕裂,但她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啊!……”沈暖阳感觉自己像是被五马分尸了,在失去意识的瞬间,又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响起。
……又是那个奇怪的家伙,真是的,她一出现,就有不好的事情发……
……她一定是被诅咒了……
……你看那双红瞳,她一定是恶魔派来的……
……离我们远一点,你这个瘟神!怪物!……不时听到洞里传来沈暖阳的呼喊声,更夜都想冲进去,可尝试多次之后还是没有结果。更夜想拉‘六太’来帮忙,但对方好像全然不感兴趣。
就在他无可奈何之际,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阻挡更夜的无形巨墙幻化成一面镜子,映照着揽桥上的一切。
更夜看到了赤眼红瞳的红发沈暖阳正挂着泪痕向前移动着,前方的那轮圆月和山峰上的一模一样。在移动过程中,沈暖阳的红发竟变成了墨黑色,如永夜般的黑发垂到腰际,身上竟穿着白色的长袍,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精灵。
当走到光与影的交界处时,那女孩儿停了下来,像是在痛苦地挣扎着。看着那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更夜的心像被利刃割裂了一般,他高声呼喊着沈暖阳的名字。
对方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表情舒缓了些许。就在更夜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惊惧得几乎要窒息了。
有一个人影从沈暖阳身体里撕扯出来,两个人就像镜中人一样,一个身处黑暗中,一个置身于光亮之中。站在光亮中的女子有着一头银发,身上却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温柔的笑容更加映衬出那双黑瞳的华丽。
就在那迷人的黑瞳看向更夜的时候,一股强力的气流将他直接推到了石壁上。
当更夜自昏迷中醒来时,感觉一双手正死死地顶着自己的脖子,嘴角有咸咸的粘液流出。
“这个家伙,对你很重要吧?居然敢窥探我的记忆,代价可以很高的哦”那熟悉的声音却说着奇奇怪怪的话,更夜循着声音看到了那久违的脸庞。
“你……”更夜想要说什么,但扼住脖子的手又加紧了力道。
‘那双眼睛,那狡黠的表情,沈暖阳,你到底是怎么了?’更夜在内心呼喊着,嘴角又有暖流涌出。
“你多少也可以算得上是神仙吧?犬狼真君。嗯……”说话的人捏着更夜的下巴,不屑的说道:“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罢了,居然还妄想成为我的家人。哼!真是可笑!”
更夜那痛苦的表情映在对方烈火一般的眸子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暖阳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更夜挣扎着想要问个究竟,慌乱中,他看到那赤色眼眸中竟然有泪水溢出。
狰狞不堪的脸,悲痛欲绝的泪,在光与影中站立的两人……“如果有一天,你见识到了真正的我——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我之后,还是愿意把我当做家人的话,我……求之不得。”沈暖阳之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你到底是谁?沈暖阳是绝对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更夜挣脱开来,怒视着对方吼道。
对方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还真是死心塌地啊。我就是沈暖阳啊,怎么,不认识了?”
‘沈暖阳’站起身来,手中晃动着一柄短剑——更夜的短剑,自言自语道:“杀戮,就从这里开始吧……你亲自来!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