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风墨听见细微的敲打声,迅速扭过头,果然看见执诺正一脸淡然地执着竹杖,慢吞吞地往这边踱步,雪白的长发,几乎透明,淡淡地在空中飞扬,与雪花纠缠在一起。
风墨连忙起身,还未迈出脚,便看见韩笑笑眯眯地踩着石子跑了过去,将执诺的手臂挽住,十分细心地说道:“呐,公子慢些,下雪后路比较滑,若是公子想出来走走,便唤宫人随你一同,这般有人照顾着,还令小墨墨放心。”
风墨弯了弯眼睛,唇角微微翘起,温柔的笑意仿佛能将冰雪融化一般。韩笑抬起头,惊喜地叫道:“小墨墨,你笑起来真美!”
风墨一愣,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他走上前,行走如风,大步踏碎地上的冰雪,笑意越发灿烂,如同春日的暖阳一般,他轻轻握住执诺的手,低声唤道:“哥哥。”
“小墨,三日后,同我离开王宫可好?”执诺茫然地对着前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风墨手上。
风墨一顿,抬起头看见韩笑的脸有几分僵硬,嘴里涅濡了片刻
,终是缓慢地说道:“好。”
韩笑浑身猛然一震,猛然瞪圆双眼,手足无措地看着风墨,眼底的惊恐与往日的笑意不同,仿佛生怕风墨将他抛弃。
在这样一个地方,两个男人的爱情,想必是不会被人所认同的。
韩笑曾经想过,他身为一个烟花之地的断袖,可曾被这世人所容纳过,兴许,这本身就是一个错。
风墨淡淡地笑了笑,抬起胳膊轻轻握住韩笑的手,韩笑浑身一惊,直愣愣地看着风墨,风墨对他微微一笑,笑得温柔而且云淡风轻,如同执诺一般。
韩笑思量着,风墨就要说:“笑笑,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会有很好的女子适合你的。”心痛欲裂,兴许已成必然,想着想着,不觉手脚冰凉,脸色僵硬,似乎血液都凝固了,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微微屏着呼吸,直愣愣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给他下死亡书的那一刻。
“笑笑,随我们一同前去吧。”
风墨冲他笑道,拉着他的手缓缓看向执诺,如同执诺看着冷画汀一般,神色坚定而温柔。
韩笑浑身软了下来,舒了一口气,血液回流,却又猛然警惕起来,浑身僵直地看着执诺,呼吸又紊乱起来,手脚又重复冰冷。
风墨明明是在询问执诺的意见,若是执诺不允,那他同风墨,岂不是……
执诺即便再过淡然,想必也不会不顾及他家的香火之事吧。
“好。”执诺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仿佛就那般凝固了一般,便听见耳旁两声长长的喘气声,嘴角不禁弯得更深了,心里暗自想着:若是能令他二人幸福,那自己这一生,又有什么好挂念的呢?见与不见,亦是无别。
流影高高在上,低着头看了看欣喜的三人,心底一阵翻涌,银色的面具下,有几分湿润。
古蛊,你说我毕生求之不得,汀儿不允,凰儿不允,如今我喜欢一个男人,亦要是他人囊中之物吗?
他忽而仰头失声大笑起来,直直地躺倒在层层冰冷的屋瓦上,巨大的苍穹在他眼底形成渺小的一块灰白,里面水光潋滟,深深浅浅地摇曳着一株两株三株水草。
几度欢笑几度悲,谁与成欢谁与忧,可笑天下无情事,终是难敌天意违!
他是流影,不再是云城。
谁与谁的喜剧,成就了谁与谁的悲剧?
淡红色的唇瓣大张,里面嵌着满口灰白色的牙齿,似是在大笑,却是无声。似是在笑,却是比哭更要令人心寒。
轩辕皓戈同冷画汀在一起,劫后逢生。
执诺带着失散多年的亲弟弟风墨,和风墨所爱之人韩笑准备游历江湖,悬壶济世。
而他流影,到底要做什么呢?
可是一直随着轩辕皓戈,追求他一直追求不到之物,如同追逐天边流云残霞,掌中烟雾耳边清风。
流影,他此刻可算是真正悟到了“流影”二字真正的含义。
影子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如今又如江河一般流逝。
越发显得孤寂飘零。
如若如此,那上一个流影,又是何人,为了何物,也同古蛊交换了这拥有上乘武功的蛊虫呢?
冷画汀窝在轩辕皓戈宽厚的怀抱里,身上盖着雍容的狐裘,朱唇微张,贝齿如玉且半露,在温和的烛光下,越发显得晶莹温润,如同她发上上好的白玉钗一般。
轩辕皓戈则是白绫缚眼,双手却紧紧箍住冷画汀纤细的腰身,锋利的轮廓越发显出那副高贵的王者霸气,如同刀锋般紧紧抿着的唇瓣微微勾起,显出一副唯我独尊的肃杀和轻蔑。
若是将他的白绫解下,那么那两道寒若剑光却更胜剑光的眼神,便更为冷冽,使整个人显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模样。
令人不寒而栗,巨大的压迫感从天而降,心底一层一层涌起的全是“跪下去跪下去”的声音,徒然升起的尊敬和膜拜。
流影从屋顶跳下来,落在大殿前的台阶上,单膝跪地,他缓缓抬起头,两道冷光乍现。辽阔的星光在他身后展现出一副苍茫无垠之感,与他黑色飞舞的长袍所呼应。
“城……流影,你来做什么?”冷画汀缓缓抬起头,对于这一切他早已同她说个清楚,只是一时半会还未能接受这些现实罢了。眼底闪烁着些许泪光,轩辕皓戈微微将头歪在冷画汀额头上,显出一副高贵的慵懒,笑容优雅迷人。
“流影,可是有新的消息带给寡人?”
轩辕皓戈笑得既离冷酷又邪魅,如同在黑夜索命的黑无常,举手投足间便将人生死握在手心。
“执诺三日后,带风墨韩笑出宫。”流影上前,只留得一道残影,待冷画汀看清楚,他便已经跪在冷画汀面前了。
冷画汀撩撩宽大的棉毯,半眯着眼睛斜斜地靠在轩辕皓戈臂弯里,轻声开口:“流影,酒窖里,可还有上好的葡萄酒?”
转折得太快,流影有些反应不过来,轩辕皓戈亦是奇怪地皱着眉头,却听见耳边扑哧一声娇笑:“皓戈,陪我喝酒……”
软绵绵的话语如同糖果一般诱人,身子轻轻地挂在身上,仿佛如同一根羽毛一般没有重量,轩辕皓戈叹息着点点头,摆摆手算是允了。
流影起身,深深地看她一眼,却发觉她正含泪望着自己,终究是于心不忍,终究是心狠依旧,如同残风一般,只留得片刻残影。
轩辕皓戈自然是懂的,方才流影说道执诺要走的那一瞬,她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再听到风墨同韩笑亦是要离开时,她整具躯体都在微微颤抖。
执诺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韩笑是她唯一可以开怀谈笑之人,而风墨……纵使风墨不重要,可他亦是要离开她。
这个王宫越来越空旷,人越来越少,她说她以前喜欢安静,可是她不喜欢孤独。如今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要离她而去。轩辕皓戈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我还在。
对于此事,她没有说:“哦,本宫知道了。”也没有说:“为何要走?这里呆着不好吗?”更没有说:“嗯,可为何要带上韩笑呢?”
她只是淡淡地微笑,笑得如同颤抖的白色纸花一般,脆弱又苍白。
“流影,酒窖里,可还有上好的葡萄酒?”
她要喝酒,他便陪她。
她要酩酊大醉,他便陪她不醉不归。
一个又一个宫人将美酒端来,嫉妒又惧怕地偷偷瞄了冷画汀一眼,却看见她缩在轩辕皓戈怀里,笑得既慵懒又散漫,可骨子里的那副清冷高贵却是所有人都没有的。如画的眉眼也是所有人没有的。
宫人因为流言蜚语和种种传说而惧怕她,痛恨她,诅咒她,讨论她。
可同样也因为她那张太过出尘的脸而赞美她,嫉妒她,欣赏她,爱慕她。
她是所有舆论的焦点,是所有老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对象。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她不早就是如此了吗?从是冷画汀就开始了。
故她只是平淡地微笑着,如同弹琴赏花一般云淡风轻,平淡的笑意夹杂着温和的嘲讽,轻声细语间蕴藏着对世人的悲悯。
“爱妃,来。”
轩辕皓戈端起宫人给倒好的酒杯,微笑着停在空中。冷画汀悠悠地看着他,挥挥手令众人下去,随后将他手中的杯盏夺下,一口气灌进肚子里。
“画儿,你这是……做什么?”轩辕皓戈很惊讶地问道,难道她还不许他同她一起喝酒吗?
“执诺说了,你眼疾未愈,不得喝酒。”冷画汀说着,抬起酒壶又倒了一杯,同样一口气倒进喉咙里,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那这些……”轩辕皓戈虽说看不见,可空气中浓烈的酒香亦是能令他想象出,冷画汀几乎将整座酒窖里的贡酒都搬了出来。
他摁在冷画汀的肩膀,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干笑道。“画儿,你这可是要将我这儿的酒都搬了出来?”
“呵呵……皓戈,你可知,他们,终究是要离我而去的。”冷画汀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抚上他微微长着青色胡渣的脸,眼神迷醉地说道,有几分哽咽。
轩辕皓戈微微一怔,慌忙抬起手,摸索着将她的手腕抓住,随后夺下她手中的杯盏,将她紧紧箍住。“画儿,你醉了。乖,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此时的冷画汀一定是脆弱的,古人借酒浇愁固然无错,可终究还是不能令人忘却痛苦,只会在肉体上凭加痛楚罢了。
每日早起便头痛欲裂,这样的罪他早已遭过,如今又怎么舍得令她再受一次?
“皓戈,你知道吗?我,我现在多希望,赤凰儿……哦对,呵呵,就是若凰,多希望若凰和云儿……咳咳,她们也能在宫中,对了,还有那个…呵呵,那个安如。这里太冷清了。”冷画汀打着他的胸口,随手抓起他的衣袖抹向鼻子。
“可她们都伤害过你啊。”轩辕皓戈苦笑着任由她捉弄,忍不住抬起手,摸索着将案上酒盏拿起,喝了一口,甜辣的触角瞬间在舌尖弥漫。
“伤害我,无非证明在乎我。呵呵,你看看,你看看如今这些宫人,看他们看见我的眼神,啧啧,如同是在看一个怪物。在乎我的人都离我而去了。以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呵呵,云儿,我唯一的妹妹死了,皓华,你唯一的哥哥也死了,凰儿,我唯一的敌人,随皓华殉情了,执诺,我唯一的亲人,要走了……你说,我身边还剩下什么呢?”冷画汀哭喊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打在他的衣袖上,浸湿了一片又一片。
“好了好了,画儿不哭,来,皓戈来抱抱。皓戈还在,皓戈还在。”轩辕皓戈温柔地将她收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画儿,你说,这是为何?为何你只有在醉生梦死时分,才能真正展露你无助天真可爱的一面呢?
“你?你也曾放弃过我啊。我曾认为,城哥哥也是对我极好的,结果如今他人不人鬼不鬼……看着就难受。”冷画汀嘟囔着,肆意在他怀中翻滚,时而高亢地大哭,时而低沉地抽泣,时而明亮地大笑,时而悲伤地耍脾气。
轩辕皓戈只能一次又一次好脾气容忍她耍酒疯,再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摁在怀里。明明她可以和他在一起了,也寻求到她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
可她还是想哭,执诺说得兴许是对的,前世憋的太狠了,不经常哭,所以今世再将眼泪补回来。
“皓戈,你说为什么,咱们的事情,总要逼迫他人离开呢?在一起不好么?”
为什么喜剧的背后,总是有悲剧发生呢?
重重宫帷被夜风半卷,即便再在空中腾飞,也终究是逃不过顶部的束缚,一道又一道罗帷将他们二人掩盖,如同一层又一层的纱雾将天边耀眼的星辰覆盖,呼啸而过的流云又能做的了什么?无非是等下一片更为浓厚沉重的云朵将其覆盖罢了。
这是作为星辰不能移动的悲哀,亦是他们被奢华王宫束缚的悲哀。
不过三日,朝堂便早已乱成一锅粥,吵吵嚷嚷不成体统,许多大臣只能每日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在朝堂上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大声疾呼:“轩辕王朝,休矣!王一日不上朝,轩辕王朝便一日被倾颜那妖姬侵蚀。上天,这是要灭我王朝啊!”
哀叹声,怒骂声,吵闹声,疾呼声,不绝于耳,轩辕皓戈正坐在勤政殿的案前,等待冷画汀将文书念给他,可迟迟不见动静,便知大事不妙,紧了紧眉头,刚想抬手,猛然一声巨响令轩辕皓戈浑身一颤。
到底是写了什么?令冷画汀还会发这等的脾气。
方才冷画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抬袖将满桌的文书扫了个干净,哗啦啦的落了一地,看起来如同一个个张嘴嘲笑她的娃娃。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美丽的眸子因盛满怒火而变得十分骇人,朱唇微张,一口一口的粗气往外喷。
“画儿……你。”轩辕皓戈迟疑地开口,唇瓣抿了抿,“可是朝中的那帮人惹怒了你?”
“他们逼你上朝,如今已经在朝堂上闹了三日,大声疾呼我这个祸国妖姬将覆灭整个轩辕王朝。呵呵,哈,看,多么可笑!祸国妖姬,哼,这帮人可能还没真的见过什么祸国妖姬吧!”冷画汀一手砰然拍在案上,迅速站起,看了看地上凌乱重叠的文书,半眯着眼,对轩辕皓戈说道:“皓戈,你如今眼睛未好,不便上朝,这朝中之事,暂且交给我去处理,好么?”
轩辕皓戈两条剑眉死死地拧在一起,薄薄的唇瓣如同刀片一般,似乎还散发着逼人的寒气,锋利的轮廓因过分紧绷而显得更为深邃起来。
“好……”他艰难地说道,毕竟这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祖上传下的规矩。即便是他心爱之人,也……唉,这天下,也不可因她而荒废。
可他如今伤势未愈,若是这般上朝定会朝纲大乱,想想他并什么亲人,也只得由冷画汀出面,方能平息。只是这冷画汀,可以压的倒众为对她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她撕碎的大臣们呢?
冷画汀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与纠结,心中怒火逐渐平稳了些,弯腰将小手轻轻按住他的手,柔声说道:“放心,明日便是拆开纱布之时,到时候你便可以上朝了,我此番前去,终究只是平息一下他们的怒火罢了。”
她又何尝不知,他即便再怎么爱她,最爱的,也是这个费劲心思也要握住的天下!
命人为自己换上华服,明黄色的衣衫上绣着朱红色的牡丹,一朵一朵环绕着中间那只翱翔的金凤。三千青丝绾于脑后,一根白玉钗庄重地在发髻上插着,两个金步瑶在飞天的发髻上亲亲地摇晃着。
淡淡地黛青扫过眉稍,越发显得精神百倍,细细的胭脂在眼角晕开,微微翘起的眼角,玲珑的鼻子,还有微微翘起的朱红色唇角,无一不显露出张扬的神气,如画的容貌此时不再是温婉淑良,也不是小家碧玉,更不是妩媚妖娆。
而是威严逼人,不怒自威中散发着王者的肃杀,万千美丽中夹杂着不容侵犯的高贵与端庄。
这是帝王风范,是倾国之色,是母仪天下!
她缓缓看着铜镜里端庄的自己,勾唇缓缓一笑,眼底却是彻骨的寒冷,铜镜中为自己梳妆的宫人,大惊失色地看着冷画汀,最终还是慌忙抽出帕子掩上鼻孔,眼神却一刻也不愿离开她。
“祸国妖姬是吧?本宫今日便令你们开开眼,什么才是真正的祸国妖姬,到时候,你们还下的去手,说的出口吗?”嘴角那一抹嘲讽的笑意,才是真。
四平八稳地走过走廊,过路宫人纷纷停滞不前,抬起头惊讶的望着昂首阔步,神情威严,却倾国倾城的女子,冷画汀一言不发地迅速穿过众人火辣辣的眼神,微微勾唇,无数只喜鹊从树枝跌落。
“轩辕王朝落败,与本宫何干?”
随着一声如同莺啼却威严百倍的声音在朝堂响起,众为大臣不由得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动听的金步瑶声音清脆如罄,腰间环珮叮叮作响。
紧接着,冷画汀缓缓迈步,出现在众人眼前,高傲地抬起头,微微一笑,众为大臣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咕咚,明显的咽口水声音令冷画汀不由得皱眉:天下男人果然一个样!
她微微勾唇,冰冷的笑意如同万千妖娆的天山雪莲一朵朵绽放,黛青的娥眉微微上挑,轻动广袖,韩笑便急忙搬过一个椅子,恭恭敬敬地放到龙椅旁边,随后拿着拂尘站在椅子后面。
冷画汀缓缓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依旧目瞪口呆的众人,厌恶的神色在琥珀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王先前早就说过,他身体抱恙,需静养些时日。本以为众为大臣可体恤陛下,未料……”她故意顿了顿,狠厉地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落在带头的左丞相那里,众人心中不由得一惊,竟然不由自主地跪拜了下去,齐齐伏在她脚下。
“未料左丞竟带头闹事,口口声声咒我轩辕王朝即将灭亡。陛下只是罢朝休息几日,你便口出狂言,意欲何为?”冷画汀说着,猛然拍向椅子扶手,顿时感觉心底似乎有东西在动,心里盘旋着兴许是动了蛊毒,一定会牵连轩辕皓戈,便逐渐稳定心神。
“臣……微臣知罪。”左丞相一听,双腿不禁一软,将伏拜下去,浑身颤抖,如同面前坐着的是威严的女王一般。
“今日陛下特命本宫来好好处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轩辕王朝经久不衰,如今若是凭你们人云亦云,向外传播王朝覆灭因本宫为祸国妖姬,呵呵,那本宫岂不是冤死了?你们这些臣子昏庸无能,竟如同酸腐古人一般,将王朝的覆灭均归罪一个弱女子身上,未免也太有失人道了!你们倒是好生打听一番,陛下何时在本宫的撺掇下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直到不理朝政过?”
冷画汀越说越气愤,这些日子里她顶着一顶“妖女”的帽子,处处受人白眼与惊恐,早就受够了,视尊严如生命的她,哪里能受得了这等侮辱?这些臣子太过放肆了!
“微臣惶恐,微臣知罪。”
群臣伏拜,齐声高呼,在绝对的权利和美貌面前,他们所有的气势和慷慨激昂的爱国言语,统统化为灰烬!
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日陛下便能上朝,尔等静候尊驾吧!”冷画汀冷冷地说完,起身撩起衣裙便急急忙忙离去。
方才蛊毒复发,她又怎能知道,轩辕皓戈有没有什么事呢?
左丞相抬起头,看着冷画汀迅速离开的背影,一记重锤打在脑袋上。
“她居然穿着冷后的凤冠霞帔!果然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势!”
“哎呦我说丞相大人啊,此时娘娘没有追究你的罪过,难道陛下就不追究了吗?”一个老臣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神情甚是担忧。
“就是啊,此番才得见娘娘真颜,果然不是一般的美啊,难怪陛下会为她这般上心,连后宫佳丽都不要了,啧啧,你说你……唉,凶多吉少啊!”另一个人上前,指着他,哆嗦半天,最后还是轻叹一声。
左丞相灰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跪在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哆嗦着,哆嗦着,猛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鼻血狂喷……
待冷画汀急急忙忙穿过冰天雪地的后花园,雪花夹杂着寒风呼呼地往她脸上刮,如同刀子一般,一刀比一刀狠厉,一刀比一刀凶恶。
往年的冬日,倒是不见得有雪下得这般紧的,一日接连着一日,大雪漫天飞舞,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华丽精致的长袍被她轻轻地撩起,紧紧地攥在手里,疯狂的向前跑去,前几日的脚伤还未好,隐隐作痛,却没有心里痛得厉害,如今她一不小心动怒,触动了蛊毒,那么……那么轩辕皓戈可是会有事?
她真的很想很想,很想骂他,骂他为什么要给她另一条生命,这样他就不会被蛊毒反噬了!
她现在才好好地想想,想想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既然痴情移魂蛊将他二人死死地绑在一起,那么她痛苦,他也一定会难受……她难以想象,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过路的宫人纷纷看着她,甚至还有一个天真的丫鬟,在后面遥遥的喊道:“娘娘!您的钗……”
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他无事。
好不容易冲到了勤政殿,她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不只是为何,看着来来回回的宫人端走一盆又一盆的水,巨大的绝望与恐惧将她笼罩,像一个细密斜织的大网,将她狠狠地束缚,越是挣扎,便勒得越紧。
风墨慢慢的从她身边走过,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说道:“为何不进去?”
冷画汀失神的望着宫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喃喃的说道:“可是……可是陛下出了什么问题?”
“嗯,”风墨点点头,嘴角荡起一阵笑意,刚想再吓唬冷画汀,忽然听见一阵嘹亮的喊叫声:“娘娘!陛下吵着要见你!”
“要……要见我?”冷画汀愣住了,顿时眼泪哗啦啦的洒落一地,胭脂也被晕开,红灿灿的,“可是要见我最后一面?那我情愿不见……”
风墨几乎要无力扶额了,她是……韩笑说得如此明显,她还是没有开窍吗?天,哥哥口中的那个绝顶聪明的冷画汀到哪里去了?还有,她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到了那里去了!
“不是最后一面……”韩笑被她哭得皱起了眉头,晃着她的胳膊无奈的说道。
“怎么不是最后一面?我方才催动了蛊毒,他如今肯定被蛊毒反噬了。”冷画汀掩着面,猛地甩开韩笑。
“那既然是最后一面,你还不快些去见他,不然过时,呵,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风墨暗自打趣道,忙不迭的提醒她。
冷画汀浑身一颤,猛然如同灵光乍现一般,提着裙子急急忙忙的飞奔了进去,韩笑一脸崇拜的靠近他,嘿嘿的笑道:“小墨墨,你最近可是越来越坏了呢。”
“近墨者黑。”风墨淡淡的笑道,长长的眼睛不觉弯起,多了几分邪气。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到了勤政殿,也撞翻了三个人的水盆,撞跌到了一个小丫鬟,甚至还绊到了门槛(……),险些摔倒地上。
到了床边,看见床铺上空无一人,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心里倏地一空:莫不是已经装棺下葬了?
正欲放声痛哭之时,忽然感觉腰上一紧,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画儿,我多么希望,自己复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冷画汀突然感觉自己很傻,想起方才那一句“娘娘!陛下吵着要见你!”早就已经透露了轩辕皓戈眼睛恢复的事情,自己还瞎想那么多,顿时感觉自己现在十分傻。
只好讪讪地回过头,冲轩辕皓戈嘿嘿一笑,继而拉了拉他的领口,抬起头对上他狭长的双眼:“方才可又没有什么不适?”
轩辕皓戈一愣,眼里精光一闪即逝:“你可是又惹得蛊毒发作了?”
冷画汀立马如同拨浪鼓一般摇着头,青丝乱舞:“没,没啊!就是……拆开纱布的时候,眼睛可能会有一点疼吧,我问的是这个!疼吗?”
轩辕皓戈顿时心里一暖,握住冷画汀覆上自己脸颊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暖洋洋的笑道:“不痛,看见你就不痛了。”
冷画汀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刚想抬起头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竹杖敲击声,便慌乱的抬起头,看见风墨干咳两声,扶着执诺慢吞吞的走过来。
“你们……”冷画汀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心底许是猜到他们要走了,不觉一阵痛楚翻涌而来,也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然而此时刚好太阳从重重浓云中跳出来,万丈光芒如同利剑一般将浓云刺开,婆娑的照在执诺略显苍白的脸上。
冬日的阳光最为残酷,只留得光和影的交替,却没有丝毫温度,刺得人心逐渐发冷,直到僵硬。
“我们,明日便要走了。”执诺缓缓的开口,熟悉的温柔笑容在唇边绽放,如同一朵冷丽的山茶花。冷画汀感觉眼眶有些酸涩:“你……你们就不可以不走吗?”
执诺缓缓的摇头,温柔的笑意如同在寒风中稍瞬即逝的温暖,她缓缓闭上眼,安静的转过身,那个梦果然没错,那双令她沉醉的温柔双眼,果真如同星辰一般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被重重地黑雾所覆盖,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面。
轩辕皓戈轻轻地拥住她,对风墨微微一笑,心底兀自决定了:此生此世,定不再负她。
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镶玉的令牌递给风墨,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见此玉牌,如寡人亲临,无论州府,无论乡镇,一律放行。”
执诺吩咐风墨将令牌收好,唇角微微翘起,若隐若现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但愿,你是倾儿最好的归宿。后会有期。”说罢,便慢慢的转身,令风墨将自己扶回去了。」
“寡人一定会让你知道,将画儿交给寡人,定是她最好的结局!”
“哥哥,咱们走了,还同她说一声吗?”风墨轻轻扶起执诺,韩笑在一旁冲他挤眉弄眼。
“不了。”执诺微笑着摇摇头,“免得到时候听见她哭,便又舍不得了。”执诺笑得很无奈,掺和着平淡的凄凉,风墨的心仿佛被人揪起。
“好。那留书一封。”风墨勉强地勾起唇角,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不用。将七年内足够他们用的药留下便好。”执诺安慰似的在手背上拍了怕,韩笑立即弯起桃花眼,冲风墨哈哈地干笑着,随后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风墨的手背:“小墨墨,别担心。”说着便抽出了放在执诺手下的手。
风墨抿起嘴角,淡淡一瞥,从怀中掏出一大瓶药放到桌子上,随后韩笑冲自己挤下眼睛,笑着将一封书信压在药瓶底下。风墨一愣,抬起头瞧见风墨咧嘴一笑,风墨会意,搀着执诺便往外走。
辽阔的星光下,黑色的苍穹将三人笼罩,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在漫长而复杂的玉树银枝间迅速移动着,消失着。
巨大的宫帷如同一个野兽一般,张大血盆大口,露出了尖利的獠牙,懒洋洋地打在哈欠,半眯着双眼,看着他们逐渐远去。
第二日,冷画汀刚起床,打开门便看见一个宫人浑身颤抖地跪在门口,她莞尔一笑,素颜有几分透明:“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那宫人没有说话,只是战栗着将双手举过头顶,一封信,一个巨大的瓷瓶,冷画汀疑惑地接过来,便看见那宫人迅速将手抽回,仿佛迟了些便会被齐齐砍掉一般。
“你暂且下去吧。”冷画汀扫了眼她惊恐的表情和战栗的身躯,淡淡地说道,后退一步轻轻掩上门。
果不其然,那宫人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急匆匆地起身,扭头便拔腿向宫外跑去。冷画汀从门缝中苦笑:“看来还是没有摘掉我‘妖女’的帽子。”
“摘不掉……便一直戴着吧。”轩辕皓戈从她身后,懒洋洋地环住她的腰,靠在她肩膀上眯着眼睛。
“呵呵。”冷画汀微微一笑,“可是众人对我这个‘妖女’很是忌惮,都说我是祸水,怕是有一日这个天下也会因我而衰亡,就如同他们所说的那般。”说着便顺手将瓶子放到桌子上,坐在床上,随后飞快地除去了封蜡,脸色不禁刷白。
匆匆看完,她顿时感觉浑身无力,脸色变为了青白色,几张薄薄的信纸,便如同折翼的蝴蝶一般,落寞而又无奈的翩然落地。
轩辕皓戈抬起手,懒懒地调侃道:“寡人这个天下,养你这个祸水……足矣。更何况,只要有寡人在,还轮不到你这个妖女来将天下衰亡。啧,就靠这张脸?”他笑着抬起手,却触到她脸上湿漉漉的冰凉,心中猛然一颤,将她的肩膀扳过来,果真看见她泣不成声,低头瞧见无力颤动的信纸,心里不禁升腾起不详的预感。
“画儿,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冷画汀浑身战栗着,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泪水哗啦啦地掉下来,最终她无力地抬起手捂住脸,倒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只觉天昏地暗,颠倒乾坤。
“执诺……他同风墨和韩笑……昨夜便离开了……”
轩辕皓戈浑身一震,只得将她护在怀里,如今的她是这般脆弱无力,执诺如今离开她,叫她如何能承受?她的身边,怕是只有他一人了。
“嗯,无妨。执诺走了,风墨走了,韩笑走了。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同生共死,执诺他终究还是应该有他自己的生活。你也曾说,你只当他是哥哥,那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希望哥哥幸福啊。”
轩辕皓戈拍着她的后背,将下巴抵在她的蝴蝶骨上,温柔地说道,却见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他……他叫我们不要去寻他,他如今不能视物,今后可怎么办?若是回到了无情谷,想必古蛊也不会容他!”
轩辕皓戈被她哭得无法,只得抬起手,劈向她的后颈,冷画汀浑身一软,顿时不省人事。他终究还是没有下狠手,毕竟心底还是舍不得。抱着冷画汀温软的身子,短促的叹息在她头顶升腾。
“哥哥,吃块饼吧。”风墨伸出手,将一块烧饼递到执诺手里,执诺淡淡地笑着接过烧饼,轻轻地放在嘴里,五香的芬芳在舌尖化开,暖暖的世俗气息扑面而来,另外,象征这些的还有许多,例如高声吆喝的叫卖声,妇女的杀价声,彪形大汉搬东西的鼓气声,在执诺耳边均是既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
他以往不是没有经历过而是不大注意,只当他们是自己的匆匆过客,尽管他自己亦是他们中间的过客。
可如今他不能视物,故听力比常人要灵敏几倍,这些声音也变得分外清晰起来,不绝于耳,顿时感觉这个世间十分奇妙,听着听着,嘴角的淡笑不觉变得喜悦起来。
“风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执诺伸手,抓住风墨的胳膊。
风墨环视一周,将目光从远远的韩笑那里收回来,看着笑得十分欢愉的执诺,微微一笑:“这里不过是一个小镇,名曰乐平镇。哥哥,你可是十分喜欢这里?但……您不是同倾颜一般,喜欢安静吗?”说到这里,瞳孔不禁染上一层疑惑之色。
“乐平镇……嗯,好名字。咱们不如在此处定居,开个医馆可好?为兄平常是喜好安静,但不喜好孤独。如今离世太久,安静太久,倒也十分向往这般热闹的地方了。”
执诺赞许地点点头,侧耳倾听起来,风墨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这番模样,十分舒心,抬起头看见远处韩笑拿着各种各样的玩具零食,笑嘻嘻的模样,心底徒然升腾起一抹温暖。
“好。三日后咱们便在这乐平镇,开个医馆,哥哥,你说,唤作什么?”
“医馆的名字?呵呵,唤作‘执念’好了。虽说不大像医馆的名字,可终究是人不可缺失之物。”执诺拄着竹杖,缓缓地笑着,雪白的长发松松夸夸地那一根皂带绑在脑后此刻不知为何竟凌乱地散开,显出一副落寞飘零的悲伤。
――哥哥,你说执念是人不可缺失之物,那,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韩笑抱着多样小吃,跑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将糖葫芦分别递到执诺和风墨手里,自己从纸包里掏出一个鸡腿来,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方才在谈论些什么东西?这里倒是十分热闹,不如咱们在此定居可好?”
风墨倒是没有直说“哥哥正有此意”,而是故意打趣道:“可那无情谷如同人间仙境一般,景色优美,绿树环合,竹林茂密,山清水秀。这乐平镇不过是普通的世俗之地……你,当真愿意舍弃那个人间仙境吗?”
风墨邪气地笑着,不觉引来许多桃花,无数年轻女子春心荡漾,纷纷对他驻足观赏。
韩笑扁扁嘴,盯了他的脸,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瞬间笑眯眯地说道:“自然不愿意……咱们到时在那里养老…啧啧,倒是不错。相信执诺也肯定是这么想的!嘿嘿,执诺,你说对么?”
执诺嘴角荡开笑意,缓缓地点点头:“小墨,你倒是不如韩笑会想。”
“小墨墨……”韩笑斜着唇角,假意恶狠狠地盯着风墨,却未料风墨淡淡一笑,抬起手轻拍韩笑的脸颊,顺手将他唇瓣上一点残渣擦去,笑道:“哥哥也是这番意思。不如今日你随我去寻个铺子,改成个医馆可好?哥哥早已去好了名字,便唤作‘执念’。”
远远的有人在低语,期期艾艾的声音逐渐散去,化为似有似无的叹息声,比流云被清风吹散的时间还短:未曾料到,心仪的男子,竟是个断袖!
到了客栈,风墨匆匆点了几样酒菜,执诺准确地挥舞筷子,夹起一个酒酿丸子细细品尝,韩笑迫不及待地抓住风墨的衣袖:“小墨墨,咱们何时去看店面?”
“呵呵,想不到笑笑那么耐不住性子啊。”风墨淡淡地打趣,将一块桂花糕不失温柔地塞进韩笑嘴里。
韩笑三下五除二地将桂花糕消灭干净,倒了杯茶水,握在手里暖道:“小墨墨你不也是耐不住性子了吗?不然照你的性格,这菜谱还要研究许久才可点菜。此番这般随意,便将一顿饭解决,可见你是多么急切!”
风墨见韩笑分析得头头是道,眼底不觉浮出一抹笑意:“笑笑何时这么聪慧了?”
“你这次点菜,连令我点菜的机会都没有,瞎子才看不出来你着急呢!”韩笑顿声说道,突然感觉手上被筷子一打,顿时红肿了起来,抬起头,看见风墨和执诺的脸色不这么好,才发觉自己方才说错话了,顿时脸红不已。
“你们……暂且去寻适合做医馆的地方吧。顺便加一处别苑,这般便可以住人了。”执诺抬起竹箸将菜夹进嘴里,韩笑目瞪口呆地看着执诺一如既往地吃菜,姿态优雅得体,表情是超脱世外的平静。
风墨chong溺一笑,抬起手将韩笑张大的嘴轻轻合上,夹了些许青菜放到韩笑碗里,柔-软的墨发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显出一副高贵的慵懒。
“可是……哥哥你,可是会有所不便?”风墨小心翼翼地问道,睫毛低底地垂下,在细长的眼皮下投了一层浅淡的阴影。
韩笑没心没肺地扒拉着饭菜,含混地说道:“无妨啊,大不了你留下来陪他,我前去看店铺不就得了?”说着将一根鸡腿塞进嘴里,大大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一排羽睫垂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风墨嗤笑地看着他,弯了弯眼睛,里面顿时盈满的笑意,让周围的风景都失了光彩。
“你又不会讲价,事事只凭自己顺心,太过随性却欠些妥当。还是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