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薄暮时分,南临才将公孙佳然送回到清芫院,亲自看着她进了房门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院子里空荡荡地,只听见阵阵虫鸣间或从草丛中传来,公孙佳然在院中的石桌旁呆坐了一晌,绯娘仍然没有回来,公孙佳然咕哝着回到房间里,自己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朋就到了清芫院,一迈进门,看见公孙佳然正在洗脸,陈朋撩起下摆就跪了下去,慌得公孙佳然忙扔下巾帕来扶陈朋,口中急道:“王总管,这是怎么了?今天你这双腿怎么跪起奴婢来了?这皇宫里谁不知道,王总管你可是奴才里的主子,谁都不敢拂了你的意,这满宫的奴才们,都巴望着王总管给提拔提拔呢,今儿个怎么?”
“再怎么高贵的奴才,也是奴才不是?见了主子可都得下跪,这可是祖宗的规矩不是?!”
公孙佳然心中一凛,一股寒意竟“嗖”地就蹿了出来,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道:“王总管,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主子?公孙佳然这可当不起。”
陈朋一脸谄媚地笑着:“当得起当得起,皇上命我接姑娘去凤吟宫甘露殿,与绯娘娘相见。”
“凤吟宫?甘露殿?娘娘?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公孙佳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惊喜,反而是心中那股寒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这个嘛,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公孙佳然姑娘,哦,不,公主如果想早些见到娘娘的话,还是早些跟奴才走吧!”
公孙佳然跟着陈朋出了清芫院,站在院门处,她回过头来,定定地看了一眼那住了十七的院子,才跟着陈朋向那森森宫殿走去,这一去,不知又会陷进,怎样的风波……
这是公孙佳然第一次踏进凤吟宫,第一次跨进甘露殿,尽管,她在这皇宫之中,已经整整呆了十七年。
酸楚的十七年,含怨的十七年,忧伤的十七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幕,她想起,母亲曾经是怎样地流着泪,说要出宫去,母亲是怎样凝望着清芫院上方那片狭窄的天空,说她想离开,说她想要自由,可是现在,现在怎么成了这样?难不成,母亲这一辈子,和她的这一辈子,都注定要封禁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吗?
不!我不要!不要!
可是没有人听见她心里的呐喊,宫道两旁跪着无数人,其中还有自己向来熟识的宫女和小宫监,他们艳羡的眼神让她想哭——她一点快乐的感觉都没有,她抬头看看头顶的那片天空,天空依然澄澈清朗,可是她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以后自己,只怕是与那片天空无缘了……
“公孙佳然,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丹墀上响起,而公孙佳然依然木木怔怔地,“公孙佳然,朕知道你心里委屈,来来来,今天,你就把你心里的委屈全都说出来吧,全都说出来……”
公孙佳然终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遍身明黄的男子,娘十七年来哀怨缠绵的日子,忽然在她的喉间波涛汹涌,她想狂吼,她想大叫,可是,最终,她还是咬牙忍住了。
“皇上,我要见我娘。”公孙佳然低低地说,
皇上一愣,道:“傻女儿,你这是什么话,接你到这儿来,自然是让你见你娘的,来吧,你娘已经在殿中等你了。”
公孙佳然没有理睬那只手,她一步步地踏上丹墀,走进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一个素装女子正端坐在窗前,公孙佳然快步走上前去,凄声喊道:“娘!”
绯娘站起身,猛地抱住公孙佳然,两个人压抑的哭声细细碎碎地在殿中响起,皇上挥退了殿中的宫人,对公孙佳然和绯娘道:“哭吧,好好地哭吧,朕知道,你们心里委屈,这就把你们的委屈都哭出来吧,朕也知道,这些年来,朕是辜负你们了……”
“皇上,”绯娘放开公孙佳然的手臂,曲膝跪在皇上面前,皇上一惊,忙伸手扶住她:“你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啊,别老是动不动就下跪,绯娘,你可不是什么奴婢,你现在,已经是朕的妃子了,别老是奴婢奴婢的,让奴才们听了笑话。”
绯娘却跪在那时一动不动,道:“绯娘求皇上一件事,请皇上务必答应。”皇上微微一愣,道:“那你不妨说说看,只要朕能做到,朕一定答应你!”
“绯娘请皇上答应奴婢,放公孙佳然出宫,只要皇上肯放公孙佳然出宫,那么,无论皇上要绯娘做什么,绯娘都答应。”
皇上一听这话,立即沉下脸来:“宁妃,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公孙佳然是朕的女儿,是南宁国的公主,她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如果她想出宫,只要向朕和皇后请示一下,就可以出宫去,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您误会了,绯娘的意思是,请皇上允许公孙佳然从此以后离开皇宫,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皇上勃然大怒:“宁妃,你竟然敢对朕说这样的话?公孙佳然是朕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岂能到宫外去过那种平民百姓的生活?朕还准备好好地给她挑一位驸马,补偿补偿她这么多年的艰辛和磨难呢,你怎么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这不是在指责朕,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
“不!对公孙佳然来说,最好的日子,就是让她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过她自己想过的日子!”
“那你就这么确定,宫外的生活会让她快乐?难道这富丽堂皇的皇宫,还比不上平常百姓家吗?”
绯娘闭着眼,沉默片刻,道:“在韵儿看来,是这样!”
“宁妃!”皇上一刹那间上下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公孙佳然一看情势不对,忙上前一步跪下道:“皇上,娘是因为这些日子在深宫呆得太久,心中的怨积得太深,所以才言辞激烈,皇上,你千万不要责怪娘,您不知道,娘这些年来,受了多少的苦,忍受着多么巨大的孤独寂寞的折磨,才把公孙佳然养大,就请皇上,看在曾经对娘有过情意的份上,饶恕娘吧!”
皇上微微怔住,过了片刻才喟然叹道:“朕也知道,这些年来确实对你们不起,你们都起来吧,朕不责怪你们了,都起来吧,本来都是一家人,何必弄成这样呢?”
“公孙佳然谢过皇上。”公孙佳然一边说,一边搀着绯娘站起身来,公孙佳然扶着绯娘,让她坐在一张凳子上,这才对皇上道:“皇上,娘乍入甘露殿,肯定有很多不习惯,皇上,请您让公孙佳然陪娘说会儿话,宽解宽解娘的心情,好吗?”
皇上盯着公孙佳然和绯娘默默地看了半晌,终于点点头,道:“好,公孙佳然,朕答应你,不过,朕也希望,你能劝你母亲放弃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呆在宫里好好地陪陪朕,说到底,我们也是一家人,朕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皇上说完这一席话,才转身慢慢地踱着步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