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完了药,躺下睡了一觉,梦里有爹和娘的笑脸,还有奶娘端着饭碗追着我,我追着浩然哥的情景,我醒来时,青禾正坐在我旁边打着瞌睡,外面有风吹落叶的声音,小德子似乎正和小语说着什么,逗得小语咯咯笑起来。
我起身,又咳嗽了两声,惊动了青禾,青禾忙起身,扶着我下床。我整理好仪容,来到厅里,黄粟赶紧扶着我坐下,递给我一碗汤,说道:“我估计你也睡不了多久,就让御膳房熬了这润肺止咳汤,现在喝正好不凉不烫,你赶快尝尝。”
我笑了,一口喝下,黄粟笑道:“真乖!”
青禾瞪她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笑道:“算了,我就是不愿听她唠叨,才把那整碗汤喝完的,你就不要招她了。”
“公主,今儿昨天玉台赏月的事儿你知道吗?”
玉台是皇宫最高楼琼英楼上最高处搭设的小亭,一般每年中秋皇上和皇后以及皇子们在家宴过后都会到琼英楼赏月,但真正能够登上玉台的,都是皇上和得宠的妃嫔,因为亭子面积并不大,仅容四五人,多了便显得局促。
“怎么,又是带了哪个嫔妾没带哪个贵妃同去而议论纷纷吗?”
黄粟摇摇头,“昨天,皇上除了心腹大太监林天成只带了一个人上去,你猜是谁?”
我笑道,“看你那么神秘,肯定不是皇后,芸嫔正得宠,也不是芸嫔,应该是我想不到的某人吧。”
黄粟凑近我说:“我听延英殿的小邓子说的,皇上和平王去的玉台。”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青禾皱起眉头,问道:“平王也参加皇上的家宴了吗?”
“没有。不过,赏月时,皇上特意派人去请了平王,一开始平王还拒绝了,皇上又请了第二次,平王才去的琼英楼。”
“听说皇上和平王秘谈了一个多时辰,走下来的时候,皇上表情很轻松,还把芸嫔的孩子抱过来逗了逗,倒是平王什么也没说,也没看怡欢公主一眼,就走了。”
我觉得纳闷,但没什么精神去想,也不愿去想,还不如读几页书能让心里清静,于是让青禾给我拿来《道德经》,刚翻了几页,就听见一声欢快的声音,“呦,装起才女来了。”
我抬眼一看,润晨站在门口,笑道,“当不成才女,装装还不行吗?怎么不进来?”
润晨进来坐下,青禾端给他一杯茶,他挥手:“算了,喝什么茶啊,把给你们公主熬的梨汁端来给我喝一碗吧。”
我笑得连连咳嗽几声,说道:“你呀,真是什么光都沾呀!”
“听说你和那个神秘人月下谈心来着!”
我敛起笑容,“太子找你了?”
“都爆了青筋了,你隔天还咳疾复发,他又气又怒,还亲自去了平王住的万春园,不知道干了什么,总之回来的时候,差点拆了太子府。”
我咳嗽几声,便沉默下来,太子震怒我可以理解,他不想对我发火,也不能对平王怎么样。皇帝之位,九五之尊,他还没有登上那宝座,却已经尝到了万人朝拜的背后是保护不了亲人和心爱之人的无力感以及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的苦涩。
当年皇爷爷为了坐稳江山,被迫将心爱的女儿嫁给朔漠,即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女儿注定要当寡妇;皇上为了稳住帝位,不得不把最信任的亲弟弟安排在边疆,数年不得一见,如今为了安抚平王,即便牺牲女儿,也不得不舍。太子呢,别看他对平王咬牙切齿,可他心里清楚,眼下他不能把平王怎么样,甚至还要讨好他。削藩,需经数年筹划,数年斗争,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可能成功。否则,一旦藩王联手或是和外族勾结,这大成王朝便岌岌可危。
还记得皇爷爷说过的话“这大成王朝是朕的,可朕也属于大成,朕的子女也属于大成。”皇爷爷每每提起无忧公主心痛万分,可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选择让无忧公主出嫁,还是会选择杀了朔漠。对君王而言,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初寒,现在情形严峻了。”润晨一脸严肃。
“平王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吗?”我放下书,挥手让黄粟和红然退下。屋里只剩我、青禾、润晨三人。
“看太子的样子,平王那边要的是你。”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我说道,“那个侍卫,已经多次提醒我,只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一开始就锁定我。”
润晨抿抿嘴,好像有话要说,可迟迟不开口。
“难道你知道?”我问他。
谁知润晨坐到我身边来,低声说道,“跟我一起逃走,怎么样?”
我唬了一跳,“逃走?怎么逃,逃到哪里去?”
“我可以让太后答应你出宫,出宫后,我也可以派人将跟着你的两个侍卫解决掉,我有足够的钱,我们想去哪里都行,东南西北任选一个方向。”
我扑哧一声笑了,“你跟我开玩笑呢吧。”
“我不跟你开玩笑,我不想让你嫁给平王,你也不愿嫁给他,那眼下这形势,逃走是唯一的一条路。可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子在江湖上行走呢。我们两个一起走,你知道这小王爷的虚名我从来都不稀罕,晋王府我也不稀罕,你又那么讨厌皇宫,外面天大地大,还怕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润晨,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卷入那种生活的。”
“那种生活怎么了,能跟你在一起,就算不见天日,也比在这里受人摆布好千百倍。我们可以一起去江南,找个小镇躲起来,听说在那里你的咳疾可以不药而愈。要不然去蜀地,那里气候宜人,离京城也远。”润晨越说越激动,我的手也被他捏疼了,我看了一眼青禾,青禾退下,从外面关上门。
“逃跑跟游山玩水不一样啊。最关键的是,我不可能连累你,也不可能连累青禾黄粟。你知道我逃跑,皇上不会饶了她们,甚至不会饶了小德子和那四个宫女。润晨,别慌。”
“我怎么能不慌呢?你是我多么重要的人啊,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嫁给那种人。”润晨的手发抖,眼眶泛红。
我正要安慰他,就听到小德子在外面大声喊道:“太子殿下驾到!”紧接着,房门砰的一声打开,太子大跨步进来,看见润晨皱了皱眉,说道:“你也在这里!”
“皇上怎么说?”润晨开口问道。显然,之前太子跟他说过些什么。
“这事牵扯复杂,父皇也是权衡了方方面面,目前看来——”太子顿了顿,继续说,“恐怕要委屈初寒了。”
太子话音未落,润晨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太子拉下润晨的手,径直走到我面前,说:“初寒,你委屈几年,就几年,我发誓,不超过五年,我就会接你回京。”
还没等我反应,润晨又过来狠狠地对太子说道,“以初寒的身体,怎么能忍受五年,她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你不要咒她!”太子又揪起润晨的衣领,两人就这么互相怒瞪着。
突然,外面又响起一声“怡欢公主到”,太子松开手,瞪润晨一眼,看向门口。怡欢公主进门,我迎上前去,谁知她目光一凛,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的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疼,润晨和太子异口同声地厉声喝道:“怡欢!”
怡欢眼含泪花,瞪着我怒骂道:“贱女人!平时装出一副冷漠清高的样子,想不到你这么卑鄙,当初平王进京,你吓得躲进晋王府,可是听说平王英武不凡后,你居然又回宫来争抢,现在连父皇都偏向你,你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先是迷惑我哥哥,现在又迷惑平王!”
我无故被人甩一耳光原本很怒,可是听到她说平王“英武不凡”后,突然很想笑,想忍住,却扑哧一声笑了。
太子和润晨看到我笑,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怡欢却更加愤怒,抬手又要打,被太子攥住了手臂。润晨蹙眉问我:“你笑什么?”
我边笑边咳嗽,青禾赶紧给我递了一杯茶,我喝了几口,才止住咳,说,“我只是听到她说平王‘英武不凡’,就忍不住笑了。
怡欢脸一红,结巴地说道,“平王要不是英武不凡,你怎么会用尽手段想当平王妃!”
我咳嗽几声,说道:“这平王妃,你要是想当,尽可跟平王说去,决定权在他不是吗?”
“他明明是先喜欢我的,谁知道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住他。”怡欢边说边用手绢擦泪。
我看着面前这个单纯透明、骄纵怀春的小女孩,顿时觉出了自己的苍老,我也才17岁,为什么就没有这些单纯的、美好的、明媚的小心思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里就注满了悲伤、怀疑与丑陋。是从我进了皇宫半夜哭醒的时候,还是从看到那么多青春貌美的女子进宫服侍垂垂老矣的先皇开始,或者是从知道皇后为了稳固自己和太子的地位暗害静贵妃开始。
怡欢被皇后保护得太好,她不知道,躲过这一劫,躲过了多少是非纠缠。
太子拉怡欢要她到皇后的翊坤宫,怡欢挣扎,突然几个太监进了沁芳阁的大门,紧接着就听到“皇上驾到”,那是皇上心腹大太监林天成的声音,我们急忙跪下,直到那身皇袍到了面前,我们才齐声说道:“参见皇上(父皇),皇上金安。”
“都起来吧。”皇上浑厚的声音响起。
我们站起来,皇上说道:“初寒,你这里很热闹啊。”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润晨开口:“皇上,我们来找初寒,有事商量。”
皇上进屋,我们几个在后面跟着。“初寒,你这沁芳阁,朕好久没来了吧。”
“去年大约这个时候,皇上来过一次。”
“哦。”皇上打量着四周,看到我桌上的《道德经》,拿起来问道,“这是你看的书?”
“闲来无事,拿来翻翻,让皇上见笑了。”
“哪里话。初寒,你一向稳重大方,看事通透,看来读这本《道德经》得益不少啊。怡欢、怡乐她们远不及你。”
“父皇!”怡欢抗议。
“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初寒单独谈谈。”
润晨刚要开口,太子制止了他,几人都行礼告退。屋里只剩下皇上、林天成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