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兄台讲了这么久，看这天色已晚，想必自家娘子已在家中等急，那我就告辞了。”张若虚淡淡的挥了挥手中的扇子，转身离去。
李石看着张若虚的背影不住的发着呆，这人的样子，似乎很是熟悉，熟悉到已不仅仅是在哪里见过。
而是朝夕相处的亲切与眷恋。
太阳退去光滑，黑夜把这个疲惫的男人吞没了。
张若虚不动声色的回到家中，扣好了门窗，从肉末横飞的案板上拔出了那把绘着花纹的刀。
“好东西，真是个好东西，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
他自嘲的笑笑。
孙尚香从来都不是什么屠夫，孙家只是拿着这个当做乱世求生的借口罢了。
孙尚香，是一名出身正统的画骨师。
人的这张脸皮，有生花的，有啄木的，也有打眼看去就不怀好意的，但凡是人，总要对自己的这张脸有些不满意，所以就有了画骨师这个传了千百年的邪术。
孙尚香能画骨，移骨生骨，即使是个再丑陋的样子，在她手下总能长成像花儿一样的模样来。但要当好这个画骨师，却从来都不是容易的。
有决意拿这门手艺取巧的，求了画骨师，将原先的容貌化成另一番模样来，即使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也是难以预料到的。
有人爱，自有人来追捧，当然也有唾弃。
而画骨师也有品级。
下手稳，出手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画工又好的，当为上品。
这一般都是有钱人家的所用得的。
下手恍惚，骨肉难分画工又一般的，当为下品。
这样的画骨师，却是最赚钱的，贫苦人家的孩子是在太多，只得拿着钱去堵上一把，拼上一个好出路。
下品画师赚的体满钵满，往往画骨又是一锥子买卖，立下过生死状，骨笔落，骨既成。
至于能画成什么 样子，便是看运气了。
所以就有了很多原先清清白白的样貌成了吓人的四不像。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衍生了仅仅百年的画骨师 ，才那么快的衰落下来。
当年叱咤风云的孙家成了一个杀猪的破落户，可即使这样，他们隐藏在地下的利益链，是最最难以发觉的。
能在众矢之的的岁月里，在杀猪的铺子里隐忍多年，还能将手艺学成这般精细模样的孙尚香，何尝不是个高手。
乌梦镇的秘密太多了，多的只要妄想触碰它，都会被这黑色的漩涡吸引进去。
张若虚与孙尚香的相遇，与其说是意外，还不如说是蓄谋已久。
张若虚，原本就是李家屠夫李石的大儿子。
男孩子的心性总要顽劣些，攀高去低的总是挨骂，他若在你眼前上蹿下跳的跑，你会觉得烦，若有一日他不在了，便才是真正心慌的根源。
李江流知晓自己生的丑陋，同龄的孩子们总会嫌弃他些，成人世界的五彩斑斓与罪恶丛生，在孩子这里同样使得。
李江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玩耍，他会对村口乞讨的老人伸出援手，可是，为什么，那老人却拒绝了他递来的饭菜，又蜷缩在墙角下装可怜？
就连那边的狗，都会瞅着他多叫上两声。
是的，李江流很是怨恨，为何人人都如此娟秀，唯独他的眉眼比常人丑了不止几分？
李江流恨啊，恨他那不起眼的爸妈，恨他自己没能投个好胎，如今这般景象他自己是万万不乐意的。
独来独往的李江流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每当月圆之夜，总有那么一个模糊的身形往镇子中间的无人区跑去，蹲点了几回后，尾随她回了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家隔壁的竞争对手孙家肉铺的老板娘。
孙尚香。
李江流生了坏心。
他威胁孙尚香把她是画骨师的秘密讲出去，万般无奈的孙尚香跟她讨价还价。
“若我将你的骨相画为圆满，你能否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这对李江流来说莫过是天大的诱惑。
从此李江流改名换姓，自号张若虚。
乌梦镇的居民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把他们迷得团团转的张相公，是他们之前万般嘲笑的李江流。
画骨很疼，一刀下去，脉络尽断，重塑人形。
李江流不在乎，为了改变样貌，多疼他都乐意。
被绷带层层叠叠包裹着的李江流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新生，刚刚忍痛在那张杀猪的案板上时，李江流还是很害怕孙尚香一刀把自己结果掉的。
也是出乎意料，他非但没有死，反而有了新的躯壳。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刀在他脸上在他身上一点点游走的样子，也能清楚的感受到拆掉布袋重见阳光时众人的啧啧称赞声。
丑了那么多年的李江流，终于改头换面的来到世人的身边，只是为了展示那副虚假的躯壳。
李江流起初很惶恐，在短暂的新鲜感之后他曾经有过一段明显的疑惑与苦楚。
“我，倒底是谁？”
甚至李江流能够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李江流，而是一个叫做张若虚的男人。
为什么要叫做张若虚？他是谁？
“是一个死人的名字。”孙尚香漫不经心的答，她倒是无所谓的很。
“死人么……”张若虚喃喃的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
原先粗糙肥胖的身体变得轻盈光滑，连这张坑坑洼洼的不可逆转的脸上都能摸得出满手的细腻。
“这是一个人……”
“一个，死人。”
“不可能的，娘子，你又说笑。”李江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我何时又骗过你？”
不管是如何的恐惧，李江流接受了这个名字。
他叫：“张若虚。”
孙尚香春风满面的逢人就介绍，这个长得极其俊美的小相公，是她孙尚香，乌梦第一泼妇的丈夫，张若虚。
李江流，哦不，我们现在可以称他，为张若虚了。
张若虚不喜欢孙尚香，可是为了那点小小又可怜的依附感和虚荣感，他勉强接收了这个定位。毕竟以后还要靠着这个女人来进一步的修饰。
他叫张若虚，隔壁屠夫李石五大三粗又奇丑无比的儿子。
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