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倒也奇怪,为什么这么厉害的孙尚香,这么容易就死了?
那日晚上和她起了争执,原因也不过是张若虚妄图再变得俊秀一点,而孙尚香却以对身体损害过大拒绝了他,在他们家里,从来不会因为柴米油盐有争吵,只要两人发脾气,其中的原因绝对是因为张若虚的得寸进尺。
那把带着花纹的刀染了血,就再也洗不净了。
也不知被什么附了身,他顺手摸起的刀似乎再也夜里一闪一闪的发着光,一刀下去,人就没了。
张若虚没杀过猪,但也知道砍到脖颈上的伤痕会迸发喷泉那么多的血,可是很奇怪,孙尚香没有,只是刀嵌入骨头的地方沾了点儿,别的也不再有血浆流出。
倒也省去了许多事。
张若虚把毫无声息的孙尚香丢在里屋,哪里干燥脱水,他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似乎孙家的一切都带着点神秘与稀奇。
在孙尚香死后的每一个夜里,都睡不着,这种失眠没有噩梦没有痛苦万分只有无尽的黑夜,张若虚也想不通为什么睡不着,就好像属于他身体里的某项机能,突然消失了。
一向睡觉香甜的张若虚头一次陷入了恐慌。
他瞪着眼睛一次又一次的数着黑暗里数不尽的噪点,那片迷茫又深不可测的暗夜里,放置着曾经昼夜相处的名义妻子,孙尚香。
就像是一杯喝了很多年的酒,到此时 无论如何也饮不下去了,只能干巴巴的瞧着剩下的一点半透明的液体在酒杯里轻荡着,诱惑,又难以触摸。
张若虚觉得此事像是喝了不知道静置多少年的烈酒,张嘴下去,是满口的灰尘。
细嚼灰尘的滋味真不好受。
张若虚觉得好笑,想自己做尽了半生坏事,为子未能尽孝道,为夫未能尽夫道。
恶贯满盈,实至名归。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换了一副好皮囊,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在神鬼难料之时,改头换面成为了张若虚。
李江流死了,活着的是张若虚。
或者,张若虚从来都没有死。
张若虚出了涔涔的冷汗,自己究竟是谁。孙尚香将他一点一点雕刻成这样,这般的熟练与讨巧,是否以前就具有模板,还是心血来潮才做出的美男子?
若想解开想这些迷,须得去一趟榕树林。
越往里面走,便越觉得更阴冷了些。
乌梦镇就像一张八卦阵,乌梦的人向来人多,而在镇子最中间的地方,却没有人居住。
夜半的乌梦向来安静,就是在这么一个寂静如死的路上,空无一人的乌梦中央,竟然颤颤巍巍的让张若虚瞧见了一个老人。
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张若虚:“小相公,老身前来问个路,还请小相公不要厌烦为好。”
张若虚瞧见这人,倒也不害怕,冷眼等着下文,又见这老人面善,便稍稍安下心应了下来,愣愣的等着老人开口。
虽说不远处有几家灯火通明,虽说不是人迹罕至,但到底是晚上,周遭阴风阵阵,张若虚没有疑心,只等着她的话,空气甜腻的潮湿,张若虚厌恶这种天气,同当初孙尚香死时所感觉到的湿冷空气,一模一样。
“那小相公可知道,黄泉路怎么走?”
那老妇脸上的笑霎时收敛了几分,原先看着慈祥的笑在此时却变得异常诡异起来。
张若虚一惊,迟疑的抬了抬眼,他的动作很慢,唯恐看见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老人还如原先那般,眼窝往里深陷,缺了牙的嘴巴扁着,看不出年龄,根据这般瘦小的身形和依稀可见眼角皱纹来看,这老妇的年龄不小。
张若虚虽然不成好样,个头算得高挑的,虽然人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凡从作秀来说,他是一顶一的厉害,不然怎么能在自己的亲生父亲家旁边蛰伏这么多年,作为张若虚的李江流,是极容易妥协的,见这老妇的年纪够大,孙张若虚料到了这人要去寻短见,唯恐她载想不开,立马来安慰她说什么长命百岁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称心话。
老妇不领情,当没听见似的,张开口,重重的,一字一顿的问了一句:“黄泉路怎么走?”
“前几日我也碰见了一位姑娘,你身上的味道,同她一模一样。”
“不知小相公可曾认得她?”
在她话音落的瞬间,一片寂静。
张若虚闭了嘴巴,就算再过愚笨她也能听得出来,这老妇人,没开玩笑。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能瞧出这么几分的,确实有几把好把式,可惜他李江流,也不是吃素的。
“黄泉路,怎么走?”
老妇圆溜溜的眼睛瞬间变得狡诈阴暗,一双鹰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张若虚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不忠不仁不义不孝。”
“为子未能尽孝道,为夫未能尽夫道,天理难容。”
“小相公又如何不懂!”
老妇声音忽然变的沧桑沙哑,月光下这副苍老 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又一阵阴风吹过。
老妇像是灰飞一般消失了。
张若虚 倒吸一口凉气。
这镇子周围素来阴冷,这般阴森的地方他从来都没有来过,除了以前孙尚香常来,也不曾听她讲过几句关于乌梦镇的事情。
乌鸦同倒挂着的蝙蝠一样还没睡,瞪着红彤彤的血红眼珠子,纹丝不动的紧盯着孙尚香,这棵榕树很大,密密麻麻的气根从树上垂下来,这是仅仅只有一棵树组成的小树林。
高耸入天,密不透风。
张若虚在这里看到了刚刚见着的,像是一阵烟雾散去的老妇人,此刻她正安详的吊挂在榕树的气根上,面色惨白,厉鬼般狰狞。
张若虚身上的冷汗哗啦啦的往下掉,他想跑,奈何这脚就跟长在了地上似的根本跑不动。
待他愣了愣,竟也不怕了。
不过又是一具人尸,有何可惧,这时间比尸体可怕的东西多得多,比如利刃,比如人心。
张若虚站在树下饶有兴致的欣赏起来,他觉得,把孙尚香吊在这里的话,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