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忍冬猛地惊醒,幸好是场梦。
梦里的那双乌黑的利爪实在恐怖,狠狠抓下来的那一瞬到真有种将要送命的错觉。
这场梦很清晰,清晰到连这些爪子上的鳞片都能回忆的一清二楚。
以及那黑水飞溅时的恶臭四溢,就像是沼泽地里早已腐烂的草木,又像是蓄谋已久的恶魔把积攒千万年的痛苦都吐出来,任他在地上散发着恶臭,这难以接受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整个清河镇的人都能痛苦着它的痛苦。
一具具鱼尸爬向了岸边。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救世的菩萨,只能是吃人的恶鬼。
就像无数恶鬼从开启的地狱之门里爬了出来,大地一片殷红,血腥味缓缓地飘向四处,令人作呕。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横尸遍野。原本应该一片和谐的村落中犹如修罗地狱,见人吃人,见鬼吃鬼。
虽然顾忌不能大早上不能讲昨天梦话,可姜忍冬实在是没忍住,转头告诉了爷爷。
祖父是个极其洒脱又任性的,祖父眼睁睁的看着这满目的青山绿水变成如此肮脏的地方,可是他又个最能藏事儿的,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带给旁人再多震动,带给祖父的,却始终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祖父听后只是微微一笑,看着满头大汗的孙儿,他说:“心有尊者,处处当为须弥吉境。人心若皆贪念,紫竹林里皆地狱。何况这人间原本就是百丈红尘中七情六欲最大的熔炉。人人心中有地狱,即使这锦衣玉食又与这恶鬼画皮啖人无异同。”
“这人间,本来就是绘上了脂粉的恶鬼。”
“莫怕,既然他来了,就定会有克星,人心不死,道心不生,你年纪还小,还不懂啊。”
老爷子总是笑眯眯的,似乎是天大的事情到他这里都能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万物皆有缘分,也终将会有恶果。”
姜忍冬没听明白老爷子拽了这么多文绉绉的话,他素来是个调皮捣蛋的,没读过几年书,他的字典里没有犹豫和静观其变,只有行动和一往无前。
这么说来实在中二,噢,对了,姜忍冬也是一位凭实力单身的土狗,不算虚岁,今年也有十八岁了。
其实姜忍冬是可以摆脱贫穷的标签迎娶村长女儿的——只是因为一不小心睡过了头,村花儿浓妆艳抹的来到猪窝一样的姜家时,内心已经濒临崩溃的点,直接造成人家闺女夺路而逃的不是满地狼藉,也不是空空如也的米缸,而是姜忍冬将近一个月都未曾洗过的味道——沁人心脾。
这味道和青河水的味道没什么两样。
姜忍冬不懂啊,只是奇怪为何突然窜进来 那么多的人又灰溜溜 的跑出去,等他真正的睡醒,就只有恨铁不成钢的村长站在门口,还一脸的嫌弃相。
可能这是属于大龄单身男青年最后的倔强了,关键是姜忍冬上头几个哥哥没有一个能娶上媳妇儿的,自然也是不懂这些男女之事。
理解!
祖父总是这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有,又像是万物都落空了。
姜忍冬觉得祖父不理解他,就像他也并不了解祖父一样。
前不久,一个认得时间不算太长,感情也没多深的姊姊突然死去,匆匆忙忙,快的只留下一句话:“保重啊,再见。”
和姊姊的接触并不多,但她没少指导过姜忍冬如何打那还未被污染的野枣,算得良师一位,她的离开,让姜忍冬多少有点感伤。那种失落,就好像一直摆放在书桌上没来得及多看上几眼的花,突然枯萎了。甚至都没办法去惋惜,她的一切都没能留住,只能等待着仅有的碎片在时间的流逝里慢慢腐烂掉。
谁家新坟未冷谁家米面又开,这样在寻常人家每年都在讲的事情在青庄里碰了壁,每年似乎都是一群有着同样心态的人矫情的重复着大差不差的话语。
“阿凉,下周咱聚一聚?”
“忙啊!改天吧!地里收成一年比一年不好啊!”
“你再不回来,就可能真的见不到她了……”
他总认为自己有无数个明天,下个礼拜,下个月,他也总认为时间还长,就这么一晃一年,两年,五年,然后一辈子过去了。
对,我们终将分别,可似乎姜忍冬总是这场离别里最大的凶手和助推者。
人可是很贱的,很多人不屑:真正的友情爱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反而会愈久弥香。
扯淡。
姜忍冬总是觉得活的太自我,他不明白到底是他不在乎还是太粗心,那些人是多没有吸引力让自己都不肯回头看一看?
爹娘被闷死在青河的时候他还在同他们闹着脾气,万万没想到早上还在讲话的人晚上就变成了灰烬。
连尸骨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堂弟投奔军队的时候姜忍冬硬着心肠不去送,躲在屋里偷偷的抹眼泪:“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再见他的时候。”
谁都心知肚明,这一去,分明就是九死一生。
老爷子依旧是笑嘻嘻的,冲着堂弟慢悠悠的讲,这声音苍老的,似乎能把所有人间事都说尽了。
祖父肚子里面有墨水,姜忍冬这个名字就是老爷子给起的。
“有两条鱼被海水冲至沙滩上,只能依靠对方口中津液而活,这叫相濡以沫”
“可海水终要漫上来,两条鱼终将分别,这叫相忘于江湖。”
堂弟听完泪流满面,大笑而去。
这一去,终是没有再回头。
一向宠辱不惊的祖父坐在石头上淌眼泪,青庄那一天的天色比什么时候都要黑。
姜忍冬不是那条鱼,它也没做到大彻大悟放下一切,于他,更做不到。
即使姜忍冬很喜欢这个并不怎么美丽的故事。
“泉涸,鱼相处陆,相唇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我想永远的,永远的,留在你身边,可我们的人生只匆匆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