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村这边很脏。
百里之外的青河上游是一家莫名其妙的养鸡大农庄,自打这个农庄开始运行,青庄就再难见到太阳了。
和各种俗套的故事一样,养鸡剩下的污水无处可排,仗着山高路远朝廷难以管辖,黑心缺德的农场东家们一拍即合,将水灌入河里,这青河的鱼虾怎受的了这种刺激,就像喝惯了农夫山泉突然尝了点草木枯,个个都翻了白肚皮。所以这水也是散发着阵阵恶臭,也不单单是寻常的鸡屎臭味,是夹杂了……像是动物尸体般的,腐臭。
莫非是把得了鸡瘟的尸体扔到了水里?
村民们不敢想,也不愿想,听说那家农场的东家是个世家大户,上头有顶高的官儿来罩着,实在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再说了,人家最重要的,是有钱。
青庄真的很穷,十里八乡就数青庄穷,青庄的光棍儿多的成为一道风景线,村长每年都为这事儿操碎了心,年年都招呼着圆梦光棍,年年招呼,年年落空,黄花大小伙活活熬成烂白菜也没闺女愿意嫁,为啥?穷啊!水坏了浇不成庄稼,天坏了植物也难生长,靠天吃饭的祖宗做梦了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番局面。
原先清的见底的青河生生变成了臭水沟,以前爱在河里洗澡的娃娃们一次也不敢下水了。
这样的后果无论如何青庄人都不会不乐意,不顾山路迢迢,费尽了心思忘县里的衙门跑。
可是没用!
要想恢复原先那般样子,就必须把农场停了,可这农场是镇里最重要的摇钱树,那些苛捐杂税平常村民肯定拿不出来,这群穷光蛋自然比不上那些财大气粗的农场主。
厂要是毁了,收不到税又拿不到票儿,别说镇长,就连县长都得停职。
当官的怕。
怕自己头顶上那盏乌纱帽保不住,怕自己穷成青庄人那般饿死鬼的模样,怕自己沦落街头妻儿凄惨的场面。
他们只能顾得住自己,再说了,在青庄人来之前,人家东家,是给他们拿过银两的。
那么满满的五大箱纹银,是他们半辈子都拿不到的俸禄。
清河县县老爷也是个靠夫人买官儿的主,小小的一个破烂衙门,是如何也忘记不了那一天养鸡的大东家亲自拜访时的锣鼓喧天的局面。
“未曾听闻阁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东家多多包涵。”那个点头哈腰的,乌纱帽都未曾戴正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是清河县的县老爷王全有。
大东家倒不像戏文里写的那些黑心大金主的样子,大东家很瘦,是那种清瘦清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瘦。
倒也看不出来大东家趾高气昂的样子,举手投足里能看得出来几分贵气。
“在下姓田名正果。受农场里诸位东家的委托,特此来拜访拜访大人。”
这么一比较,县老爷倒不像县老爷,大东家也不像大东家了。
“正果兄实在客气。”王全有笑嘻嘻的瞧着来人,衙门里积了灰尘,半个多月里未曾见过人来了。
发俸禄的人来也来 ,来的时候大多正下的大雨,而这雨水也最是个能掩盖痕迹的,雨水一落,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大东家此次来是有何贵干啊。”王全有打眼往田正果的身后瞧了瞧,心里明白了几分,顿时喜上眉梢。
“小人不才,不曾读过诗书,倒是这些年游山玩水的去了不少地方,见识了不少罕见的好东西,想着大人在足不出户,就想拉来给大人瞧瞧。”
“大东家也是玩笑话,商家运筹帷幄的在这江湖里混迹这么多年,哪有没见过世面一说。”
客气是实在的客气,田正果来之前想象过清河县衙门的破旧,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的破烂地方,若是拿这衙门来做他们家的茅厕,都觉得是有辱了身份。
田正果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这样蜘蛛网横扯的屋子里,他不是没有见过,稳得住心神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之又小的一件事情了。
田正果依旧笑眯眯的。脸上的褶子似乎有深了几分。
王全有想象过自己金山银山铺满院子的清净,当然想象也只能是想想,是不用付任何责任 的意淫和愉快脑补,他而立之年时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到满眼白花花的银两,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即将三十一岁的这一天,老天爷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
闪着银光的纹银差点晃瞎了王全有的眼。
他痴痴的往箱子上面趴着,师爷拉了三下都没拉住,只得向田正果陪笑道:“老爷素来是有些痴病的,未曾想到,今日又犯了。”
“无妨无妨。”田正果笑着打哈哈。
“只是以后这路,还是需要靠大人开开光才是啊!”田正果的眼色突然变得意味深长。
师爷瞬间明白了。
“这是自然。”
仗着青庄人文化不多,又有田正果拜访在前,王全有前两次对青庄人还笑脸相迎,来的次数多了就各种摆脸色,只是青庄人没见过世面脸皮还薄,时间一长,也没人再来了。
青庄的山水,也算是废了。
这农场也就把祸根埋下了。
腐肉,污水,人间之剧毒在暗处相互反应碰撞。
关于青庄的污染之重,田正果不是不知道,只是师父曾经不止一次的跟他讲过,要想长久的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要失去一些。
这些死去的鱼草花鸟,青山绿水,就当是给他的人生铺路吧。
陆地之上,饭局里的声色犬马。
河水之中,阴暗处的绝望爆发。
长期积攒的恶由点滴汇成暗流直至滔天巨浪喷涌而出。
黑水飞溅恶臭四溢。
一具具鱼尸爬向了岸边。
就像无数恶鬼从开启的地狱之门里爬了出来,大地一片殷红,血腥味缓缓地飘向四处,令人作呕。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横尸遍野。原本应该一片和谐的村落中犹如修罗地狱,见人吃人,见鬼吃鬼。
掉进钱眼儿里的王全有死在了餐桌上,他惊恐的看着尸体变干变黑直至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