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爷子自诩此生见过不少的生离死别,每一次见那些痛苦的人们,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人的每一次的死亡,似乎都是痛彻心扉的一生。
村口二蛋素来和姜忍冬交好,二蛋在他面前调皮捣蛋,只是每一次的回家,似乎都是做出的最大的勇气。
二蛋的爹娘就在农场做些杂活,青庄里在田正果那边干活的人不少,只是去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慧深莫测,如何问也问不出什么什么有用的东西。
许是农场里的气氛太过压抑,所以爹娘总是自觉不自觉的把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带入家中。
二蛋觉得爹娘一点也不在乎他,一点也不。
二蛋从悬崖上摔下来,被人抬着去见江湖郎中。爹娘是挺着急,但是表现出来的样子却被打了大大的折扣,来探病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爹娘非但没有过多重复他的伤势,反而从家里搞来了去年丰收的瓜子,和来人唠起了嗑,他们还时常不在,他喝的热水都是一路跟过来的姜忍冬帮忙打的。看着旁边只是擦伤的小姐姐一口一口吃着妈妈煲的汤,再看看自己手的干巴巴又冰凉的烧饼,二蛋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他在学堂跟人打架,打的满脸是血,回到家阿娘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事吧?这次模考成绩怎么样?”
二蛋年长姜忍冬五岁,和姜忍冬堂弟一样打算从军,那时候的二蛋极其执拗,不顾家人反对,二十二岁的二蛋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离开的资本,拼了命的往外面跑,出了家门就再也没回过头往后再看上一眼,军队驻扎的地方果然是天涯海角,爹娘几次想来看看他,都因路程太远太麻烦而作罢。
二蛋在心里冷笑,还不是心里没有他这个儿子?甚至他在怀疑,爹娘到底爱不爱自己。
比一刀见血更可怕的是一点点渗入体内蔓延发作的慢性毒药,比如不曾发觉的温柔,比如不负责任的暧昧,死去后连念想都没有。
而二蛋不知道的是,在他摔断腿的那段日子,阿爹阿娘的身体早已经受不住那么大的负荷与折腾,只是简单的一个转身抬手都能让爹娘歇息很久。
更何况在他面前假装的那么好的谈笑风生。
那次打架受伤阿娘心疼了很久,趁他洗漱,她把买来的药酒与棉花放在二蛋床边,刚想跟他聊两 句,呆呆却把门一摔,再不吭声。
他所在的军队填的那么远,阿爹阿娘的假又极不好请,往往就是有时间了却没有往返资本,二蛋家连一辆牛车都没有,满地的丰收都是阿爹一榔头一榔头敲出来的,而且来回所花掉的时间就凑够了一个告假的时间。
可是二蛋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二蛋离开军队同一个外地姑娘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明白这种身不由己。
慢慢的二蛋也开始变得不善于表达感情,变得木讷和迟钝,每天都很累很累,有天睡觉前,儿子突然拉了拉他的手,轻轻地说:“阿爹,为何整日不见你笑呢?”
二蛋一下子愣住了,儿子的眼神胆怯又期盼,“我看阿爹每日里都如此劳累,阿娘腿脚不好,地里农活都是阿爹干的,江阳只恨自己年纪小,不能代替爹爹。”
二蛋一笑,照着儿子脸上“吧唧”一口,“我的乖儿子,你只要好好的,阿爹就足够开心了。”
儿子乐了,也亲了他一口,“阿爹高兴,江阳也高兴,阿娘见了,也会高兴呢。”
那天失眠很久的二蛋睡得很安稳,儿子甜甜的奶音还在他耳边绕着,他起身准备订好了回家的马车,打算后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把爹娘接过来。
只是而但不知道,他的那一次离开,早就已经是死别。
今年的二蛋仍然未能回家,似乎他总是对唾手可得的爱嗤之以鼻,因为他的虚荣心在作怪,因为他想自己能更好的出现在爹娘面前,只是为了证明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
今年的二蛋仍然未能回家,因为他仍然在等,等那个似乎永远也等不到的家,二蛋想自己以前总是的示好视而不见,他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殊不知自己飘忽游离在自己的独角戏里。
甚至二蛋连家里的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只能辗转反侧在每个有他的梦里。
时间久了,似乎连回家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二蛋能跟随着大家尽情的自我调侃,只是怕在每年过年的日子里落了单,寻找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只是想要回家,所有的关于此的回避回答都是扯淡。
明明你做错了事还可以去补救,可你却把时间花在了追究外在因素的责任上,然后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没了转机,这样是不是才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懒又太贱,得不到的偏想拥有,拥有的又嫌弃太过多余,别再抱怨了,故事还长,一切未成定局。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喜欢大海却没有机会去那片蔚蓝看一看,街口的小酒馆没有鱼丸没有粗面,认真播种下的庄稼没有如愿的丰收,认真照料的花朵很难开放,就像十年前朝夕相处的他们突然消失,深爱的人永远离开。
二蛋回家了,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墓碑与落尘已久的家。
本土的月光从来不打捞异乡人宿醉的尸骨,也许离家太久了,连这头顶的月亮都不曾对他好一点,姜忍冬拿着酒罐儿坐在他身边,听着这个糙汉子呜呜的哭声,觉得这个八尺大汉真的很惨 ,惨的让人实在恨不起来。
时间从来都不会停止和流失,但爱和回忆可以永恒。
“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颓败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老爷子不声不响 的坐在了他们身边,依旧是笑眯眯的。
“当我归来,他们早已离去,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他们对你所期望的岁月。”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
沉默许久的姜忍冬突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