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回头瞧瞧我。”这个声音太过阴冷,冷的张若虚紧咬着的牙齿仍在咯咯的响。
他机械的回过头,看见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人。
张若虚难以置信的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他被骤然长出的榕树枝条绊倒,重重的坐在地上。
他根本没有逃得机会或者可能,这个阴暗又人迹罕至的地方,是孙尚香的主场。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你不是死了么?”张若虚变了脸色,仍然不断摸索着往后退。
“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死了呢?我若死了,岂不是成全你了?”
这副硕大的身躯缓缓的移动着,像是遇了火似的开始融化起来,一层又一层的向下流淌着,在张若虚的周围汇成了一个圆,张若虚掩了口鼻。
这味道实在太香了,香的让人眩晕,像是有很强烈的迷惑性似的,狠狠的抽打着张若虚的感官。
张若虚的眼睛和鼻头红红的,不住的往下流着眼泪和鼻涕。
那个又高又胖的泼辣女人没有了,一个小巧的,纤瘦的姑娘从这副笨重又肮脏的皮囊里钻了出来。
“你是……”张若虚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可人又狡猾的姑娘。
“孙尚香啊!认不出来?”姑娘不耐烦的皱了皱鼻子。
“当初阿爹为了惩罚我,把我关在这么一个笨重又丑陋的皮囊里,想想都觉得恶心。”
孙尚香吐了吐舌头,满脸的嫌弃。
“那,你为何要帮我?”
“帮你?”孙尚香满不在乎的活动着手腕,笑的格外的嘲讽。
“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帮你?”
“李屠夫的儿子,李江流?”
她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讲出了这么几句话。
即使周遭暗夜如墨,张若虚也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这双清澈的眼睛炙热的怒火。
“我很恨。”
“恨自己不能早生一些。”
“恨自己生在画骨家生来就背负着使命。”
“我恨他不能爱上我,我究竟比那女人差多少?!”
“为何,他连正眼瞧都不肯瞧上我一眼。”
孙尚香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瘦弱的又失望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手上的小狗。
张若虚突然很想把这个女孩揽入怀中,细细的安慰着,只可惜,他不能。
孙尚香恢复了精神,居高临下的瞧着地上这个狼狈不堪的,曾经的枕边人。
“你这样的人,我从来都是知根知底的,而我,你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江流,你叫李江流,你根本就不配叫张若虚。”
“那样的白月流光,岂是你能享受得到的!”
“或者说,你根本不配 ,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
孙尚香捏着李江流的下巴,狠狠的抬起来,让他看着她。
“从你让我给你画骨的那天起,你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你这副皮囊看似新鲜又有活力——没用,你的内脏你的血液你的一切都开始腐烂了,你以为的胜与赢,在我眼里 ,不过是我小小的一会儿盹儿,仅此而已。”
孙尚香的眼神流转,艳丽的让他心发慌。
“我的东西,该给我了。”
孙尚香见他如此紧张,“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李江流啊李江流,你杀我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哪门子的孤胆英雄,到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怂包!”
“真是可笑啊,乌梦第一美男子,原来是这么一个货色!”
她笑的格外妩媚,妩媚的让李江流能强烈的感觉到,每一声的笑声里,都是带着针带着毒的。
她向他伸出了手。
李江流不知所措的望着这个美艳至极的孙尚香,觉得以前的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旧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名字是真的。
不,名字也是假的,这个从来都不属于他的名字,被按在了他的身上,可怜他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张若虚,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孙尚香这么的为你痴狂。
忽然听得腰间一阵嗡嗡作响的声音。
“来!”
那把属于孙家的刀从他的身上迅速飞出,刀刃直直的冲着李江流。
冰凉的寒气直抵李江流的眉心,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你已经是快死的人了,已经没有让我再动手的价值了。”
孙尚香把嘴巴凑在李江流的耳边,无比暧昧又妖娆的轻轻吐出两个字:“懦夫。”
刀刃从他的额头划过,李江流觉得有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头上流了下了。
沾了些的刀似乎兴奋起来,一闪一闪的亮着花纹,似乎想要再冲着李江流的头来一下。
“不要啦,不要啦。”
孙尚香轻声冲着刀说,像是在安慰一个癫狂嗜血的孩子:“我们不要了呢,这样的血,太下贱,我再给你找好吃的呀,真是委屈你了呢。”
像是听懂了一样,燥热的刀逐渐平息了下去。
孙尚香利索的收了刀,冷冷的甩给李江流一个意味深长的白眼,转身走了。
没有回头 。
李江流仍然被这些不明所以的黏黏糊糊的东西包围着,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恶心。
香味变浓,香成了恶臭。
连任何的躲避都来不及,这恶臭里面夹杂着经年未曾消化掉的食物味道,也有未曾燃尽的体脂味道,也有仍然残留的属于胖子的特殊的汗臭味。
那么一个骄傲的姑娘被困在这个丑陋的皮囊这么多年,是需要极大的隐忍与报复心,蛰伏这么长时间,属于她的世道,要来了。
仿佛汇进了世间所有的恶果与肮脏,这般味道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李江流的脸。
几近窒息的李江流吊着最后一口不肯认输的气儿:“真的要死了吗?”
“过往的一切将随着他的死化为灰烬,连同属于他的短暂的备受推崇的欢乐。”
“李屠夫家门口还未腐朽的大槐树,见着他就会叫出大哥的李小妹。”
“死撑着把他和妹子生下来的娘和因为他的丢逝而苍老的不成人形的爹。”
“我后悔了。”李江流喃喃道,眼泪顺着他的双颊划向了草丛。
“当真?”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再问他。
“当真。”他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