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顾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合不上眼。
白日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像回放的电影，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放。那些她在场，不在场，甚至根本没法亲眼见证的事情，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无比清晰。
垂垂暮年的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维持生命的塑料管，生命检测仪叮叮跳跃的声音，恍恍惚惚能吓退死神悄无声息的到来。
“白——白——”
“白——”
“白白——”
······
老人嘴唇翕动，用尽所有力气，张开嘴呼喊，但出来的声音却如空气般缥缈的口语。
顾可曾经亲眼目睹过，老人一遍又一遍呼喊着白白的名字，但是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安详，放松，明明很吃力的呼喊，嘴角却轻轻扬起来。
随着一滴眼泪划过眼畔，生命检测仪长长的嗡鸣声，磕破了这种泛滥着不甘的宁静。
顾可鼻子发酸，眼睛里的泪，在翻身时候，窜出了眼眶。
她想起第一次来侦探所面试的那个早上，想起帅朗阳光的沈则，不顾形象爬到树的最高顶，只为抱一只小猫咪。
“白——白——”
“白——”
“拜拜——”
也许老人最后的呼唤里，留剩给世界的，就只有对白白的惦念和牵挂了。
已经凌晨三点了，顾可翻来覆去，像热油锅里的煎蛋，怎么都睡不着。
她一脚踹开被子，烦躁地穿上拖鞋，走到阳台上。
夜风清凉，远处时而不时响起一道长长的汽笛声，尖锐嘹亮的声音，搅的顾可心更乱了。
“白白，你知不知道你是老爷爷生命里最后的温暖？”
顾可倚在栏杆上，冰凉的铁栏杆刺破薄薄的睡衣，将凉意渗入到顾可身体里。
最后的那一刻，白白疯狂地从走廊里跑来，洁白的身影，似如平日里奔向主人一般。
可是它不知道，这是医院，也不知道这里是重症病房，更不知道那扇门挡开了什么。
白白只知道，那里面飘逸着自家主人的气味，似乎又夹杂着浓烈的药物味道。
它和主人一起走过了十五个年头。
这个时候，白白也是动物界的老年人了。
“白白，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为什么？”
风凉的人眼睛直窜泪，顾可胸上被什么东西，堵塞，填满，强行压抑着。
白白扑开房门，快速飞来，欢快的样子，眼睛见着病床上的主人，嗷一嗓子，凄烈的声音里有太多人类无法猜透的情绪。
然后，在一瞬间，他前脚一提，后脚一跃，扑到床上，低低鸣叫一声，最后安静地沉睡在老人身边。
那一刻，不只是顾可，就连沈则，病房里的所有护士都红了眼睛。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爱，可以穿透时间和空间，从而生出心有灵犀的默契？
如果没有，白白又岂会在自己生命终点，回来守在主人身边？
答案，顾可猜不到，沈则也不会告诉她，真相永远留在了老人和白白的故事里。
那天晚上，顾可没有睡觉，一直坐在阳台上，看天空一点点变凉。
次日，不到八点，手机铃声像催命一般，炸在耳边。
顾可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提示是社长，顿了顿，才接起电话。
“社长——”
那边沈则没有说话，静谧的间隙，只有电波传递来风吹大海的呼啸声。
很久以后，沈则轻轻柔柔的声音，飘过来，“一夜没睡？”
“嗯？”
“我在海边。”他平静地说。
“你一直都在海边吗？”顾可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但又有一丝关怀备至的温柔。
“嗯。”
他淡淡地扔出一个语气词，再没有话说，顾可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筒那边愈发狂烈的风声，海浪声，似乎还有出海打渔的渔民在高声招呼的声音。
“沈则？”
“在的。”
“你会一直记得金毛吗？”
那边坐在沙滩上的沈则，怔了怔，他的目光盘旋在苍蓝的天空和深邃的海洋之中。
如果会忘记，自己怎么会开一家亏大于盈的侦探所？
如果能忘记，自己为什么一夜坐在海岸上，满眼泪光？
如果可忘记，自己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抓着那段记忆不放呢？
······
“顾可，我怎么能忘记？”
沈则云淡风轻地说，眼泪顺着俊朗的面颊，流淌下来，可他浑然不觉，而顾可更无法看到一向毒舌，刻意为难她的家伙，此时此刻，像个孩子一般脆弱不堪。
“我也不会忘了白白，沈则，他们的故事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沈则淡淡一笑，低声问顾可，“等你离开了侦探所，以后接触新的行业，新的人和故事，这段故事终究只是一段云烟过往，总是会被遗忘的。”
“我没想过离开。”
她清脆的，斩钉截铁的声音响在耳边，沈则眼含泪光，轻声笑了。
“今天不用上班，晚上叫上万姐，我们出去团建！”
顾可接到沈则的短信后，一头栽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清晨的阳光，顺着撩开的一角，洋洋洒进来，顾可清瘦的面容在金黄色的光芒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温柔和美丽。
一行人约定在晚上七点去夏春高档餐厅团建，顾可在去之前，打算专门去趟侦探所拿一下充电宝。
前一阵子，因为寻找白白的事情，顾可都没顾得上去拿。
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夕阳垂在天上，一缕缕红色霞光，穿透云层洒下来。
侦探所歇业一天的牌子静静地立在外面，此时，少有人来。
顾可进了公司，从工位上拿了充电宝以后便推门离开。
这时候，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对面的街道上，一眼不眨地盯着侦探所。
远远望过去，这个中年人应该有四十多岁，穿着格子西装裤和暗红色衬衫，中等身材，不胖但也不瘦。
顾可觉得这个人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他虽然是中年大叔，但并没有中年人的油腻感，反而有一种儒雅的气质。
顾可锁上门，正要跑过去问一问，他是不是丢失了自己的宠物，要来侦探所报备寻找呢？
可还没来得及追上，那人便扭头走开了。
马路这边的顾可，只等着绿灯跳亮以后过了马路，可那位大叔早已经不知去向。
也许只是好奇这世上竟然有宠物侦探所呢？
顾可这样想着，便不觉得奇怪，拿出手机，看了看表，立马飞奔到夏春餐厅。
作为老板的沈则，其实多才多亿，亿气分发，但那也是出了名的抠搜。
能让沈则出钱团建，顾可自来了宠物侦探所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见。
这家高档餐厅，主打素食，位于市中心繁华之地，虽处于闹市但却依然一身独立。
沿着曲折的十字路，一直往里走，可以看到密密的竹林，竹林深处抬眼之间，便能看到夏春二字。
走在这条小路上，人的心，也会在竹影婆娑中，一点点沉淀下来。
顾可轻轻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茶香迎面扑来。
还没来得及关门，纪明月笑的一脸灿烂，喊了声，“顾可，这边来！”
顾可跟在纪明月后面，一路尾随，直到到了豪华包间。
所谓的豪华并非是华丽装饰的小屋，春夏之所以能在这个城市一枝独秀，就在于它从来不去物化一些感觉。
这里的豪华，不过是有水流，有竹林，有绽放的花木，有盆栽，有青木。
宠物侦探所五个人都已经就坐，万姐也来了，沈则背对着顾可。
外面夕阳将落，霞光万道，一点点穿过树木竹林洒下来。
闪烁的光亮，落在他清瘦的背脊上，顾可望过去，心怦然一动，一瞬间，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一点点散去。
她一步步走向沈则，因为六人坐，纪明月提前坐回了他的座位，只有沈则旁边被人故意留出了一个空位。
顾可走过去，拉开凳子，有些尴尬的坐下来。
沈则轻轻侧头，目光猝然掠过顾可，然后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拍了拍顾可的肩膀。
“我——们的大功臣！”
陈羽鸣一边添水，一边低头笑，那边朱笑笑似乎心思不再这里，拿着手机滑动屏幕。
万姐和纪明月轻轻对视一眼，别过脸去看泉水叮咚，鲜花争艳去了。
“社——社长，不敢当！”
顾可说话磕磕巴巴，低着头，更不敢去看其他几人，因为此刻沈则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
掌心的一点温热，穿透衣物，让顾可的心肆无忌惮的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