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描金的宫柱，十二彩绘的檐宇，是崇阳殿……终于到了。
“哟，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这样就来了，若是冻着可怎么好呀，你叫我如何同皇后娘娘交代呀。”
“快快，抬顶轿辇，将大姑娘送回去……”
卓颜老远便瞧见那瘦弱的身影蹒跚而来，连忙三步并两步走到秦嘉鱼跟前，一把便拢住了秦嘉鱼的手，却是冻得同冰块一般，忙叫唤着小太监准备轿辇子。
“不……卓……卓公公，姑母怎么样，姑母怎么样？”
秦嘉鱼哆嗦着身子，嘴巴冻得煞白，连吐字都有些艰难，好在卓颜知道她来意，便回道：“产婆她们在里头呢，半天没传个消息，只是刚刚皇后那叫声倒渐渐平息了，想是没什么事了，小祖宗，你也就快回去吧，莫要弄伤了身子，看得人怪心疼的。”
“你说，姑母没声了……”
“你这祖宗，说得这么瘆人，生出来了可不就没声了。”
秦嘉鱼闻言一把甩开卓颜的手，几步奔到殿门前，殿门关闭，隐约只能听见几人的奔走声，安静的可怕。
“开门！若我姑母有半点差池，我让你们全部陪葬！”那双手捶打在殿门上，传来沉闷的回声，喝着秦嘉鱼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整座崇阳殿。
殿门却是纹丝不动，安静的只有她的声音。
“姑母！嘉鱼在外面，你若听得见，应嘉鱼一声可好，姑母，往日是嘉鱼不听话嘉鱼不懂事，嘉鱼以后一定听姑母的话，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
“你不喜欢侄女儿玩博戏，侄女儿再也不碰了，侄女能绣花能弹琴，姑母！”
秦嘉鱼用力捶打着紧闭的木门，鼻尖萦绕着的血腥味越发浓重，手上的皮肉已经被砸的稀烂，隐约可以看见刺目的白骨。
惊得卓颜半天没回过神来。
“小祖宗，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呵。”一阵极轻的笑，突兀的漾开。
秦嘉鱼混沌的双眸这才氤氲开一丝清明，抬头看向漫天雪地里那一抹人影，他徐徐走来，停在她面前，撩袍蹲身与她持平，“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少年生了一双狭长的眉眼与薄情的唇，就像一柄弯刀淬炼出最好的弧度，恰能见血封喉，就连笑，都带着一股子血气。秦嘉鱼忘不了，就是这张脸，掩映在三千垂珠帘后，生杀予夺，灭了秦家满门，将她千刀万剐，掘坟鞭尸！
“定州秦氏嘉鱼，以女儿身妄居朝堂，不思报国精忠，反结党营私，扰乱家国宗法，当处以极刑。”
此刻，秦嘉鱼望着他，俯身叩首，泪水氤到厚重的织锦里，混着喉咙间那口咽不下的气，一起消失，“我求你，求你让她们开门，见见我姑母，”
“求谁？”
“求六殿下开门，让草民见见姑母。”秦嘉鱼以头叩地，砸在青石板上，撞出一声低颤。
闻人戈心下顿时一乱，胡乱挥了挥袖，“大姑娘要见自家姑母没听见么？若是有什么好歹，真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殿门发出低哑的沉吟，紧闭的朱漆大门这才开了一丝缝，秦嘉鱼踉跄站起身，疾风骤入，吹着大门登时开了一条大口，秦嘉鱼只看见跪了一地的宫婢。
“奴婢已尽全力，可任然未能留住皇后娘娘与皇子殿下，奴婢无能……”
风雪愈大，卓颜脸霎时间白成了一片，殿门前连绵跪了一地，细细碎碎的哭声被吹散在大风里，眼尖的小太监忙从人群中拔腿起来，奔向前朝。
秦嘉鱼提起拖地的狐裘，慢悠悠走到那老妇人跟前，一双眼睛黑的像是西京的天，直愣愣看着那老妇人，“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还有一口气。”
第二章
她心下那股子杀意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朝着内寝便死命的跑，直至看见垂帘后露出的半截手，腕上带着翠绿的玉镯，秦嘉鱼放缓了步子，轻轻走到她床前。
“姑母……”
“我的孩子呢？孩子……”
秦嘉鱼抹开眼角的泪水，环顾四周，方才在摇篮里发现被黄缎子包裹着的新生儿，她缓慢的拨开一角，只看见一张皱巴巴紫色的小脸，紧闭着双目。
秦嘉鱼眼睛一涩，霎时蒙住了嘴，止住自己的哭声，“姑母，孩子很好，在睡觉呢。”
“我想看看他。”秦娆已是回天乏术，此时气虚体弱，就连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
“他睡着呢，还是不要弄醒的好，到时候皇姑父来了，你再好好看就行了。”
垂帘后头便没了声音，直至半霎后，秦嘉鱼方才听见自家姑母微弱的声音，“鱼儿……”
“鱼儿在。”秦嘉鱼跪在榻前，将自家姑母露出的半截手腕重新放到榻上，用锦被盖住。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外头风雪大呢，到时候鱼儿同姑母去赏梅，惹了雪色的梅花才好看哩。”
“鱼儿你以后要乖，博戏还是可以玩的，莫要太出格便可，你是秦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由不得自己的，你既享受了常人无法享受的富贵，就要担旁人担不起的责任……”
秦娆一阵急咳，那股寒气倒灌着从喉头涌上，拉扯破败的肺部。
“姑母，我都知道，我会听话的。”
秦娆阖上了双目，泪水落在枕上，徐徐开口，“鱼儿，我听见他声音了……”那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到最后只存下一点残破的气息，漾在冬至冷涩的空气中，一点点消失殆尽。
“姑……姑母，姑母，姑母！你说过要同鱼儿一起回定州的啊，姑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让我活下去，却又不让我救下你，为什么要我活下去啊，姑母，活着好难……”秦嘉鱼一个抽噎，顿时一口气滞在喉头，原本未好的身子在冰天雪地中折腾了一宿后，便再也没有了支撑下去的理由。
殿内重新燃了安神香，伺候的婢女轻手轻脚的放下御膳房刚做好的木樨糕，卓颜火急火燎的跨进殿门，看见在旁候着的白芍，放缓了声音，“大姑娘如何了？”
“大姑娘现在还未醒，太医说是气急攻心，刚给开了方子，小青姐姐已经去抓药了。”
卓颜听着，边走向内寝，打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