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姑娘五岁从定州离开,来到西京王宫为质子,是皇后娘娘一手带大,也是卓颜亲眼看大的,这些年来,皇宫风起云涌,秦大姑娘被皇后保护的密不透风,如今皇后薨逝,秦家远在定州鞭长莫及,她的未来着实让人担忧。
卓颜掖了掖被角,站起身走到殿内,身后的小太监立马搬了把凳子到跟前,卓颜顺势坐下,手里捧着青釉茶杯,殿内的宫女此时皆站在了他面前。
“谁泡的茶?”
修长的两指夹带着茶盖,敲在杯沿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他抬头扫了一眼,只见人人低着头,神色惶惑不安。
“宫里嘛,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这咱也理解,可有些事,也得分分人,不是谁人你们都可以糟践的,大姑娘虽不是龙子皇孙,可打小也是在陛下跟前长大的,陛下宅心仁厚,可见不得这位主子受委屈……”
卓颜说到这,恰如其分的止了话头,两指一松,那茶盖啐的一声便砸落了下来,“好了,”他低眉整了整衣袖,搭着小太监的手腕徐徐起身,“到内务府每人领十板子,若下次再让我知道谁伺候大姑娘不用心,便好自为之了。”
“卓公公……”秦嘉鱼扶着高足桌艰难的立起身子,气若游丝的唤了一声。
“我的小祖宗诶,怎么又乱动了,你这身子骨可容不得你再糟践了。”卓颜刚听见声音,连忙掀开帘子奔到秦嘉鱼跟前,轻轻柔柔扶住了将倾的身子,“还不快将狐裘拿给姑娘披上,都傻立着作甚!”
“卓公公不必忙,我只是想替她们求求情,内务府的一板子就够她们受了,十板子不得要了她们的命呀,左右她们受了教训,下次就不敢了。”
“小祖宗诶,你这温善的性子当真是随了皇后娘娘。”
卓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秦嘉鱼那张煞白的脸,登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忙避开了那哀伤欲绝的视线,转向殿内,“既然大姑娘开了口,今日便饶你们一次。”
殿内簌簌跪了一地,“奴婢谢大姑娘恩德。”
秦嘉鱼移开眼,看向卓颜,声音哽咽,“卓公公,这些人你带走吧。”
“你这闹得又是哪出呀?”
“往日是我无教养,不懂规矩,方在身边留了这些人伺候,按理说,我一个质子,身边留一人就行了,只是今日想向卓公公讨个恩典,吴嬷嬷同小青是我从定州一路带来的,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伺候着……”
卓颜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涩,抬手一抹,沾了一指水光,“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姑母的当今皇后,皇上也是你亲亲的姑父,哪里是旁人比得了的。”
“你若不带走,那我便不吃药了,死了还好,省的因为我丢了秦家教养,家国规矩。”秦嘉鱼一把抽开手,踉跄的走到榻前,似赌气一般的将整个身子都裹到了锦被中。
卓颜瞧着这倔脾气,只得连声答应,“好好好,咱家这就将她们全带走,行了吧。”
直到听见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秦嘉鱼方才从被子里将头伸了出来,猛吸了口新鲜口气,凉风直入灵门,灌得她顿时神台清明。
“大姑娘可要吃些什么东西?”
她挑开帘子一角,方才看见白芍捧着木樨糕侯在外头,“不是让卓公公都将人带走了吗,你怎的没走?”
“卓公公说人少了不好伺候,叫婢女留下。”
望着床顶文鸟逐花的样式,秦嘉鱼闭上了双目,“我昏睡了多久?”
“大姑娘昏睡两日了。”
“皇姑母现在何处?”
白芍走近了些,将声音压低,“现下已葬入皇陵,追封为肃贤嘉敏皇后,小皇子也被追封为康太子……”
四肢百骸就像是活活让人锤开,灌入一堆堆的冰雪,秦嘉鱼拥紧了锦被,将头埋入一堆锦绣中,前一世,姑母灵柩在灵华殿停了七日后方才下葬,为什么这次会不一样?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
她翁着气音,寒声问道:“怎的就这般仓促,皇家丧葬当经七日佛偈梵音普度方才下葬,陛下平日不是最为看重这些家国规矩的吗?”
“是钦天监的柳大人,说皇后娘娘此次殒命当属命格之祸,皇后娘娘命格犯凶,此次恐会冲撞国脉,故而要尽早将娘娘同小太子的遗体迁出皇宫。”
秦嘉鱼冷不防挑开绣帘子,对上白芍慌张的眼神,厉声道:“难不成举朝上下都听信了这荒谬之言?”
“这……奴婢不知。”
一个困在四寸后宫的小奴婢能知道什么呢?自己当真糊涂了,秦嘉鱼靠上蓬松的隐囊,徐徐扬了扬手,示意白芍退下。
大雪侵袭了西京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偃旗息鼓,给了京城一丝喘息的机会。
避水长靴踩踏在积雪之上,便带出一色儿的白色,闻人戈嫌弃的抖了抖靴上的碎雪,而后端端立于殿门外,待着小太监去唤门。
“殿下,如今秦大姑娘已然够可怜的了,可受不得殿下再雪上加霜了。”
闻人戈低首甩着自己腰上的玉铃铛,晃出一阵清脆的丁零当啷声,和着他独有的声线响起,“我可不会欺负她。”
小太监:“……”感情以前整日把秦大姑娘弄得掉金豆子的都是别人。
半霎后,殿门才开了一条缝。
是个着青裳的小宫婢,猛地跪倒在闻人戈面前,“景王殿下,吉祥安泰。”
闻人戈晃着自己腰间的小铃铛,也没理会跪地的小宫娥,抬步便直奔秦嘉鱼的内寝。转过莺啼春柳的素锦屏风,闻人戈便瞧见了落在绣花帐子上娴静的剪影,侧躺在睡榻之上,像是一尊玉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