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偏南的地界有条街道名唤石巷，过路的道宽不过二尺，长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且腹里弯道曲折，若非是对这处地势熟悉，便是在白天也会在里头迷了路。
积雪堆到小腿的高度，透着靴面都可以感受到寒冷，闻人戈看了眼枯藤遮掩下长了青苔的木牌，抬手取下宽大的帽檐，信步跨入庭内，“截到了？”
“小太监刚刚放出消息，便被兄弟截下了，现在都可还是热乎的呢。”那人说着话，又将信纸拱手递上。
闻人戈扫过桃花笺的小楷，不由笑出声，她也算极为聪慧，就是这字写的丑了些，虽由秦娆的字形，却全然无神，怎么可能瞒得过秦司马那只狐狸。
“取纸笔来。”
侍从在石桌布上笔墨纸砚，又在凳上缚上软锦，这才引着闻人戈落座。
攥笔运走，信笺下便落下一股子魏晋风骨，笔锋间却又婉转轻缓，“妹请康安，兄长见下……勿来西京，诸事不论……谨祝。”
“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到定州，误了时辰，自去领罚。”
“唯。”侍从领了信笺，一溜烟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屋内温水煮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闻人戈这才好整以暇的起身，隔着五菱花的桐木窗户，那人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他耳中，“往日你可是整日整日的欺负作弄她，怎的现在还怜香惜玉了？”
“啧啧，怎的今日一个两个的都来冤枉我，我不就少时在她被子里塞了几条毛毛虫，给她碗里丢了只癞蛤蟆么？也值得你们记这么多年。”
“柔泽。”
轻飘飘的两字，就这样撞入闻人戈耳中，撞的他顿时神台混沌，这声音混着另一道清冷的女声，像是穿越了时光，历经沧桑，就为了停在此时，他的耳畔，“柔泽，是你错了，是你害了大梁……”
屋里那人端着红泥茶炉，慢悠悠走到他身侧，瞧见他一副失神的模样，抬手便在他眼前晃了晃，“七皇爷，七皇爷！大白日还做梦呢。”
“让你做的事你就做完了？”闻人戈一把擒住自己面前摇晃的那只手，冷锋入鞘，面上再没有半点异色。
少年人着了一身飘逸的罗绮长衫，生了一张稚嫩的脸颊，听见闻人戈问话，霎时间便扬起笑来，衬着那双眸子竟如孩童般清澈明亮，“保证做的漂漂亮亮的，任是暗罗卫都发现不了半分端倪。”
闻人戈靠着火炉子席地坐下，伸出双苍白枯瘦的手在火上烤着，那双眼看着跃动的火苗，一时间挪不开目光，“你这烧的什么好东西，比地龙可暖和多了。”
“北边谙达族的龙桦炭，听闻拿来煮茶可事半功倍，所以托人拿了些来。”少年答着话，又将茶炉里的茶分到碎玉杯中，献宝似的端到闻人戈面前，“尝尝，可比的上那雁安寺的臭和尚。”
“都说佛道一家，你怎的偏生这般……”
“呸呸呸，老子师承明华道长，岂能和那些秃驴混为一谈。”
闻人戈喟叹般的摇了摇头，无奈接过少年手中的杯子，却迟迟不肯入口，“昀仪啊……”他抬眼瞧着一脸期待的少年，将杯子放到脚边，一脸肃容，“你那可有什么定缓心神的药方？”
“……给秦嘉鱼的？我也就奇了怪了，刚刚也是，明明可以做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你却是送佛上西天了。”昀仪将红泥茶炉嘭的一声顿在案桌上，倾身上前对上闻人戈那双浅棕的双目，“你不会是……”
“什么也不是，”还不等昀仪将话说完，闻人戈倏然起身，广袖垂下，拢了半袖温热，绕着袖上的缠金枝灌入少年眸中，乍然璀璨，“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可怜她。”
“……我还啥都没说……”
闻人戈不再给昀仪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甩袖跨出了内屋，抬眼却恰见庭院西北方植的那一株白梅，灼灼盛放，颜色比满地莹白更要艳丽，他将脸埋进暖和的裘毛里，那股子淡淡的冷涩香便一拥而上。
万般好模样，只是不及衣裳香。
“爷。”小太监见到主子出门，忙行了个礼。
闻人戈垂眼扫过小太监双手奉上的白布，脸色一冷，“你是不记得本王说过什么了？”
“奴才记得，只是……恐毁了殿下清誉。”
“哼，”闻人戈抬脚越过他，满眼清水化作冰凌，“清誉？谁教你说得这话？”
“奴才……”
“罢了，不说我也知道。”这世间除了她，谁会去关心他给那个女人戴孝不戴孝呢？
小太监闻此更是惶恐的伏下半个身子，“陛下遣了李公公来，说是要殿下明日陪着秦大姑娘去燕安塔。”
“嗯。”闻人戈僵着一张脸，眉角却是弯下半寸，连带着眸内的寒意都驱散不少，他略侧身瞧了眼小太监，开口道：“起来吧。”
“唯。”
自巳时，小雪便是再没停过，眼瞅着这一天都是个雪天，没有半点放晴的意思，就连远处的青山朦朦胧胧的，都成了雪色。
积厚的大雪一早便被小太监们清开，垒到红墙脚根下，留出了一道两丈宽的路，路上残存的薄雪化作水迹，白芍踩踏在上面，鞋面上不小心便带上了水迹。可她见秦大姑娘却不是这般，那步子踏过水上，任是没有一点痕迹，轻平缓过，极为好看的做派。
白芍小步跟上了秦嘉鱼，将刚热好的汤婆子递到了秦嘉鱼手中，面色担忧，“大姑娘身子刚刚见好，这样的天气出行，怕是会让大姑娘病情加重呀，若不然，换个日子吧。”
“胡话，”秦嘉鱼捂着汤婆子，低垂着眉眼，话语不辨悲喜，“祈福又不是逛街，哪能说换日子便换日子。”
见秦嘉鱼态度冷硬，白芍也只好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