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庙门,入目的便是一株沐雪青松,只是这松树虽然个子拔高,可是少长枝叶,这样一颗抽条的朽木,却被当做一庙的门面,着实让人费解。
彼时,第三声钟声响起。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从正殿缓步行来,那人到了近前,小沙弥便恭敬的退下半步,双手合十唤道:“主持。”
秦嘉鱼见那人,竟微微失神了会儿,男子长了双同佛陀一般慈悲的双目,他垂眸时,便落下一道弯月的影,巧巧笼住眼角那颗血红的朱砂痣,看起来轻轻柔柔的,他启口,便带来一阵春风,“恭候多时。”
“四百八十梯,九十九重天,那是离佛最近的地方。”
秦嘉鱼忽然就理解了自家姑母这句话了。
“有劳主持了。”
“什么有劳,捐过香油钱了。”闻人戈一脸不悦,跨步上前,拉住了秦嘉鱼的手便直奔正殿。
跨入佛殿正堂,弥勒佛祖慈眉善目端坐在首,含笑低首注视着他人间的信徒,殿下是身着灰蓝布袍的僧人盘腿而坐,此时正闭目敲着木鱼,在檀香缭绕中仿佛西天世界上佛祖座下的亲传弟子。
她侧首看着闻人戈的面色,一声冷笑,“殿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闻人戈昂首扫过一水儿金色的雕像,目色逐渐幽深,不合时宜的开口道:“我没有诛你九族。”
“哦。”
秦嘉鱼拢着怀中的铜炉,云淡风轻的应道:“臣谢恩。”
小沙弥匆匆从殿外奔来,双手奉上一卷裹上了黄绸的经书,“姑娘,这是主持让我给你的《往生经》,主持说,抄写经书当心诚则灵。”将主持的话交代清楚后,便转身退下。
“六殿下听见了,草民要抄写经书,殿下还是不宜在身边的好。”
“好。”闻人戈勾指提起了墙边的油纸伞,转身便冒着雪色隐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致中。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她在房内抄书,他等在房外,有时候等到西京城的灯火都熄灭了,她才会从书房里出来,而他会为她提起一盏明亮的走马灯,两个人便并肩顺着尚书省的游廊走到崇华殿。
僧人上前将她引到暗室,暗室内只有三面垂悬的素色帘帐,一张残破的案桌、老旧的蒲团以及燃了半截的蜡烛,只是好在整个房间纤尘不染,十分干净得体。
“主持说,抄经书时不可三心二意,所以在此期间僧人都不会来给姑娘送斋饭。”
“无妨。”
僧人微微颔首,徐步走出房门。
她写字向来不好看,笔走龙蛇七拐八扭的,堪堪只有落笔的前两个字有几分可看性,虽然她一笔一划都写的极为认真,可一篇下来着实有点惨不忍睹。
秦嘉鱼一声长叹,抬手拂过书面,“佛祖,希望你别嫌弃我的字丑,若是嫌弃,千万也别阻了姑母的福德,千错万错,都怪在我秦嘉鱼身上便好。”
门外嗒的一声轻响,木门被一人缓缓推开,看着左臂搭着的素色禅纱,秦嘉鱼便从蒲团上站起了身,娴静的立在一侧。
进门的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少年僧,相貌平平,着的是白色的长袍,肩上披着薄薄的禅纱,缓步轻移而来,竟衬的他有几分仙气飘飘。
少年僧停在秦嘉鱼面前,“禅舍简陋,委屈秦姑娘了。”
“是嘉鱼叨扰贵寺,更何况这处地方也算不得简陋。”
伽德垂首时不小心扫过桌上的经书,只感觉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半霎后才憋出一句话,“姑娘写字竟有返璞归真之意,实在难得。”
“……”不想夸可以不必的。
“不知小师父前来所谓何事?”
“对了!”伽德懊恼似的拍了拍光溜溜的脑袋,忙将怀中的锦囊掏了出来,递给秦嘉鱼,“这是师父遣我给秦姑娘的,说是皇后娘娘留给姑娘的。”
“是姑母……”秦嘉鱼心神一怔,接过伽德手中的锦囊,隔着布料,依旧可以摸出虎形,还沁着一股凉意。
是秦家的虎符,秦家虎符总分为两块,分为金银二色,金色掌令秦家万军,一州之权,为秦家家主所有;银色则握秦家商业,御死士三千,隐秘传至。
未曾想,竟在姑母手中。
她一把握紧了锦囊,心中一片激荡,难道一个燕安塔,竟就让他错过了这么多,那么前一世银虎又落到了谁的手中。
秦嘉鱼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的僧人,“你师父可还说了什么?”
“师父说了什么……”伽德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哦……师父还说了,”他立即沉下脸,学着师父垂首哀叹的模样,悲痛道:“这次,到底是你错,还是我错了。”
“???”这是暗语?
“对了,秦姑娘,”伽德拿起了案桌上的经书,一脸哀求的看向秦嘉鱼,“你写好了就同我一起走吧,六殿下都快将我房间刨出坑了。”
……秦嘉鱼一时也不好反驳,微微颔首,便跟上了伽德的脚步。
天色已晚,寺庙里昏暗一片,大殿里的烛火成为了唯一的亮色,映在雪面上,打出微微橙光。
“秦姑娘。”
“秦姑娘!”
秦嘉鱼耳畔顿时传来一声怒吼,震得她耳朵嗡嗡的响,她缓了半晌,才怔愣的侧头看着始作俑者,迫使着自己露出一个极为得体的笑容,“小师父何事?”
“我刚刚同你说景王殿下呢,前几年六殿下来燕安塔的时候,去咱们后山的瀑布捉飞鱼,接过被里头的水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嘉鱼看着伽德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尴尬笑了几声,“小师父?”
“我同你说,景王殿下被咬了屁股,那蛇咬着不松口,吓得六殿下在水里头乱蹦……”他话还没说完,一时间怔怔立在原地,面色变得极为严肃。
“嘉鱼。”他声线极轻薄,就算是说情话时都透着沁骨的杀意,可唯独再念嘉鱼二字时,倾注了少有的感情。
“景王殿下来啦。”伽德舔着脸凑上前去。
“嗯,来了,刚好听见……”
“是秦姑娘。”
“我以后同你算账。”闻人戈擦肩错过伽德,行到秦嘉鱼跟前,晃了晃手上的食盒,“可以下山了。”
主持遣了沙弥护送着二人一路下山,直至二人上了马车,小沙弥才放心的回了燕安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