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卿想了想,觉得叶慎说得有道理,可还是唏嘘道:“只是可惜了老淮阳王的满腹才能,竟没有一个传人。”
叶慎但笑不语。
马车眼看就要入了淮阳城城区,随着临近城区,耳边的人声鼎沸声变得越来越强烈,可见淮阳城确实很繁华。官道之上便已有无数商铺和小摊小贩,在不断吆喝着生意,试图吸引过往行人的注意。
陆卿卿伸手拉开马车车窗,朝外看去,便见外头确实已十分热闹,虽然未到市区,可在郊外赶集的人也已不算少数。男女老少皆有,且不乏穿戴丝绸刺绣的男女,一瞧便是家境不菲的富贵人家。
许是接近边疆的缘故,女子们的打扮比之长安城要更大胆一些,这一片天气炎热,有不少女子穿着短衫短裤,露着一对洁白的脚踝。
这当地的服饰煞是好看,裙衫配色热情大胆,让陆卿卿也很想尝试着穿一穿。
马车一直不停朝前而去,等到了淮阳城内,叶慎带着陆卿卿去了城内的一户装修高端的酒楼用午膳,开了雅间供众人休息。
沿途来的美景好看,美食亦是和长安城的完全不同。而到了淮阳城,本地的吃食便和外头的天气一般热辣,浓汤面馍,以及火辣的鸭头兔头,直吃得陆卿卿满身是汗。幸好还有冰凉甘甜的凉粉,终于驱散了些她身上的热气。
只是饭吃一半,突听雅间外头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还有一些类似‘抓住他’‘抓住这个小偷’的声音传来。
大黄连忙站起身,对叶慎道:“奴才去看看。”便走出了房门。
没过多久,大黄去而复返,对叶慎道:“只是个乞儿在外头偷东西,许是饿惨了,偷了只烧鸡,被小二的抓了个正着。”
叶慎点点头,对这种小事并无兴趣,若是从前,陆卿卿必然也懒得理会这种闲事,可大抵是因为自己怀孕了的缘故,她的心肠变得特别柔软,便温声道:“怪可怜的,大黄你出些银子,将那烧鸡买了送给那乞儿罢。”
大黄应声而去,陆卿卿转身便将此事忘记在了脑后。倒是等到她用完膳,在阿姝的陪同下去楼下洗手时,等卿卿从后厨走出,突然便有一道修长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来。
这小男子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身上的麻衣特别脏乱,脸上也是蓬头垢面的,长发凌乱无比,脸上也黑乎乎的,可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透着倔强的光。
这小男子一眼不眨得看着她,声音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高冷:“是你给我买的烧鸡?”
陆卿卿方才差点被这人吓了一跳,可此时听他这么说,她瞬间便明白了这约莫便是方才那个偷鸡的乞儿。她点点头:“是我。”
陆卿卿瞥了眼附近,并没有看到阿姝,可见她该是临时有事走开了。
乞儿负手而立,竟隐约还透着一股睥睨于人的高冷气:“你且放心,此事我会记下的,来日必定百倍相报。”
陆卿卿被这乞儿弄得哭笑不得,好笑道:“百倍相报?难不成你要报给我一百只烧鸡?”
乞儿却依旧十分认真,说道:“你只需记得我的承诺便是,我从不食言。”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陆卿卿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终究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且慢着。”
乞儿回过头来,不解得看着她。
陆卿卿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处人?”
乞儿道:“我叫巴……巴哥,如今暂住在城外七步山的山寨。”
陆卿卿凝眉:“山寨?莫非……是土匪?”
巴哥压下眉来:“什么土匪,我才不屑做那种事。”
陆卿卿想了想,也是,若是土匪,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土匪至少也该是彪悍凶残的,总不会来偷一只烧鸡。
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你有手有脚,在城内找份工,总能活下去。可不许再偷盗了。”
巴哥的脸上闪过阴沉之色:“我刚到淮阳城,身上银钱被人洗劫一空,否则又岂会沦落到如今境地。”
原来如此。陆卿卿了然。她听他说话的语气,这人也不像是常年乞讨的小乞丐。她点点头,让他保重,便转身走了。
倒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陆卿卿侧头看去,便见阿姝手中提着一袋零嘴儿匆匆回来了。阿姝走得急,导致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也冒出了汗。她举着手中的盒子,对陆卿卿笑道:“姑娘,方才我去街对面买了些凉糕凉粉,还有些凉拌菜,在路上你可当做零嘴吃……咦,他是哪位?”
阿姝小跑到陆卿卿身边,举着手中的食盒,只是话说一半,便见还站在原地的巴哥,脸上瞬间便浮出了戒备的神情。
巴哥也听到了阿姝的声音,他最后淡漠得看了阿姝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阿姝被这乞丐的薄凉目光惊了惊,便更防备了,上上下下看了眼陆卿卿,确定陆卿卿没有出事,才松了口气。却依旧戒备:“姑娘日后可不能和外头不相熟的人打交道。您现在的身子最要紧,外头人心险恶,谁知会发生什么!”
陆卿卿被阿姝的小题大作逗笑了:“只是方才那个偷烧鸡的小乞丐,莫要草木皆兵。”
阿姝对陆卿卿吐了吐舌,这才又护着陆卿卿上马车,走了。
马车继续一路朝着梅镇而去,只是此行她一边吃着阿姝买来的零嘴,一边听叶慎讨论淮阳城的风土人情,时辰倒是过得极快。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时分,距离梅镇也不远了。
淮阳的黄昏格外漂亮,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头顶蔓延,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要将整个凡尘也一同染上红色一般。
等马车进入梅镇,已是快到夜深了。
叶慎将女眷安排在梅镇上的客栈暂住,自己则带着大黄去寻宅子去了,一直过了五日光景,大黄终于来接陆卿卿,说是宅子已购置妥了,也已重新修葺装修了一番,要接陆卿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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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镇乃是淮阳城重要的外贸交易要地之一,因此来往之间总是不乏颇有实力的富商,附近几个城镇的首富们都会经常在此处落脚,暂住一段时日。
而梅镇之内,又数文峰街上的宅子最昂贵最奢华。因此这文峰街上的宅子,总颇得富商青睐。
只是每次富商们来此长住,便总会带上自己心爱的小妾或者外室,再将她们安置在文峰街的宅子内金屋藏娇,过一过野鸳鸯的瘾头。
梅镇本地的妇人们,因家中男人总是成日在外经商不着家,因此便都三两聚在一处,成日讨论着文峰街上的哪个宅子又被哪个富商买入了,哪个宅子内的女子又被哪个富商始乱终弃。
不得不说,天下的妇女皆八卦。
眼下,文峰街外头的一处凉粉摊子上,几位妇人又凑在一处嗑瓜子吃凉粉,顺便说着最近的八卦事。
比如说,文峰街上的第廿二号宅子,又换了个主人。
这廿二号宅,说起来也是八卦满满。还记得上一任的主人乃是附近长丰县内数一数二的富商张大全。只是这张大全的原配妻子十分强势,并不同意张大全纳妾,毕竟张大全的产业可全都是拜他丈人所赐,所以张大全在妻子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
可他却偷偷在文峰街买了廿二号宅,金屋藏娇了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还将这小美人闹大了肚子。可谁知此事不知怎的便被家中的妻子发现了,那妻子带着家中悍奴便捉奸了,竟是活生生将那小美人腹中的孩子给打没了,当时可谓是血溅大街,十分凶残。
这短短几日间,那张大全便将这宅子给卖了,也不知是什么人接了手,这几日这般高调得修葺宅子,还将里头的家具全都换了新的,可见也是个不差钱的。
这几位妇人正说着廿二号的八卦,说也巧,她们这说着说着,就见大街上迎面有一辆十分华美的马车行驶而来。
这马车四边挂着绛紫色的流苏,整辆马车宽敞且亮,就连马车前头的马儿都十分英挺气派。瞬间便吸引了这几位妇人的视线。
而这马车行驶着行驶着,最终便停在了廿二号宅的门前。马车停下后,先是跳下了一位甚是清秀的年轻女子,这女子穿着粉白相交的绸缎裙子,倒是个好看的。很快的,众人还当这女子便是新来的女主人,其中一个妇人王氏不由低声道:“这姑娘长相虽说好看,可也不过尔尔。比隔壁那张姑娘可差远了……”
另一位张氏脸色都变了变,压低声音道:“那张姑娘是什么由头,哪能随便和别的庸脂俗粉比?你说这话可小心遭来祸事!”
这边正说着,可就见那边的马车边,这穿粉白裙子的竟拿出了一只小凳子,放在地上,紧接着便亲自去扶马车内的另外一位女子下马车来。
后下车来的这位女子穿着烟青色绣凤蚕丝裙,这裙子一看便知其轻巧无比,飘飘渺渺,这大热的天,竟莫名给人一股子清爽的仙气,清新又飘逸。
可这女子的模样却更是娇艳无比,轻易便将这般飘逸夺目的裙子给压了下去,只让人觉得这裙子衬得这女子如此妩媚,让人挪不开眼。细长的柳眉,双眸顾盼生辉,肌肤赛雪似的白皙,便衬得那唇娇艳万分。
可偏生这般妩媚的长相,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挑,反而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原来一开始的那位粉白裙子,只是人家的丫鬟罢了!
这几位妇人全都看傻了眼,纷纷你看我我看你,被这新来的女子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等到这妩媚女子进入廿二号宅子去了,这几位妇人方才惶惶然回过神来。
马氏震惊道:“这廿二号的男主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能得到如此漂亮的女子?”
王氏则渐渐淡定下来,说道:“这般漂亮的女子,指不定是什么来头呢。没准也只是一个妾室,又或者是见不得人的外侍。在这文峰街上,咱们见识的漂亮姑娘还少吗?可你看看,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个哟。”
张氏也点点头:“可不是吗,女人长得越好看,便越可怜见。左不过逃不出被当玩物的命运。”
马氏却觉得不尽然。看这女子的气质,可不像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她摇头道:“可我怎么觉得,这位新来的,看上去比那张姑娘还要贵气哩?”
王氏压低声音道:“来日方长,回头打听打听,不就清楚了?”
众人皆点头附和,决定多盯着廿二号宅子瞧。
陆卿卿并不知晓自己已成功引起了附近居民的注意。她入了这处新买的宅子后,大黄带着她前后左右都逛了逛,觉得还算满意。
这宅子虽说占地不算大,可好在内里装修得十分雅致。前院种满了各色花卉,后院除了假山小池塘,还种了许多的果树。蜜瓜藤,黄瓜,葡萄架,西瓜地,甚至还有一颗高高的贡蕉树,上头挂着黄橙橙的贡蕉,一串串的连成一片,看上去诱人极了。
这一带天气炎热,产出的水果便格外香甜,葡萄蜜瓜和西瓜皆是又大又香,老远都能闻到扑鼻的香气,是长安城内无法品尝到的美味。
陆卿卿对这片果树格外满意,直夸大黄安排得好,连带着阿姝也对着大黄赔上了久违的笑脸,让大黄忍不住红了小脸颊。
外头天热,阿姝让陆卿卿回房休息,又放了冰块在房内消暑,这才又扎到果园里,摘了葡萄和蜜瓜,又让大黄运着轻功摘了一大串芭蕉,这才捧着一堆水果美滋滋得去厨房,做冰镇水果拼盘去了。
大黄对阿姝格外好,别说是区区芭蕉,便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法子个给她取来。只是大黄频频对阿姝示好,阿姝却总是不冷不热,让大黄有些摸不准阿姝的心思。大黄的烦恼叶慎到是清楚,只给他扔了一句话,叫‘痴女怕缠狼’,便不再多说什么,让大黄自行顿悟去。
大黄研究好几日,最终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那便是继续缠着她,缠得她不耐烦了,大抵便能成了!
阿姝做了水果拼盘后,又面无表情得给大黄送去了一些,剩下的则端到了陆卿卿的房内。大黄拿到拼盘,笑得嘴角都快合不拢了,若不是还有正事要干,他还真想追着阿姝表白三百回合。
阿姝将水果都浸过冰块,因此这些果子吃上去皆是又冰又甜,格外消暑。
陆卿卿大口吃着,一边脱了身上的外衫,只留内裙松松散散挂在身上。这几日来,她的肚子已有些凸起,发育得极快,此时她穿着单薄,看上去便更是明显些。只可惜从七日前开始,叶慎便忙事去了,这几日都未曾回来,否则他必能一眼便看出异样。
阿姝则又去了镇子上,先是去人牙子那挑选了两个老实的丫头,在府中搭把下手,紧接着便打听了当地有名的老大夫,来府上给陆卿卿把脉,顺便开些保胎药吃。
一直到了当日夜里,陆卿卿不确定叶慎会不会回来用膳,便还是让阿姝在灶内给叶慎留了饭,便继续躺在房内看书刺绣来打发时间。
这段时间她除了相当怕热之外,还有一个变化便是十分嗜睡,总迷迷糊糊得便困得睡着了,露着胳膊腿儿,感受着冰块的寒气,便睡得格外香甜。
约莫戌时二刻光景,叶慎终于回了宅子来。只是等他进入房内,便看到房内留了一盏十分昏暗的油灯,而卿卿穿着单薄的衣衫,斜倚在床头睡熟了。
他轻轻走近她,坐在床头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淡笑起来。只是他正待叫醒她,可眼角余光却瞥到她的腹部竟有一小块不正常隆起,他先是一愣,随即轻轻拉开陆卿卿的腰带,撇开衣衫,——不是他的幻觉,她的肚子确实不正常凸起了一块,就像是……
叶慎眸光渐深,嘴角已是控制不住得扬起了笑意,可紧接着他却又笑不出来了,——都已显怀了,可见她并非才刚怀孕,约莫着至少已有三月有余。
一瞬间,叶慎想起自己带着陆卿卿骑马,又想起自己带着陆卿卿狩猎,甚至还他娘的拉着她跳崖,——叶慎越来越脸色越黑,浑身散发出的气场也越来越寒!
大抵是叶慎的冰寒气场太过强大,竟把陆卿卿给惊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叶慎坐在了自己身边,她正待迎上笑脸,可突然又觉得不对劲,自己的肚皮凉飕飕的,叶慎也凉飕飕的,一副气极的样子。
陆卿卿伸手将自己的肚皮重新用衣衫盖好,自然明白他知晓了自己怀孕的事,忙坐起身来赔笑道:“夫君回来了,这几日必是辛苦了,灶子上给你留了饭菜的,不知你可用膳过了?若是不曾,我去给你热热,你且等等。”
说罢,陆卿卿作势便要下床。
可叶慎却一下子拦腰将她抱起,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他沉着脸道:“怀孕多少了?”
陆卿卿笑嘻嘻的:“不足四月,宝宝可乖了,从未闹过我。除了一开始有些呕意,可也很快便消失了。”
叶慎怒道:“如此说来,春猎之时你已孕三月,你却不同我说,还跟着我去春猎?若是出了事——”
陆卿卿瞬间留下了委屈的泪花,含在眼眶里不断打着转,看上去可怜巴巴:“我、我也是到了春猎时,才知自己有孕的。当时便想要尽快回长安城去,可谁知紧接着便出现了鞑靼人要刺杀你,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只有又回去森林内找你,否则我便是回了长安城,也是惴惴不安,心情不畅,对胎儿更是不利。”
叶慎见她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满腔的怒火再也发不出来了,反而还生出了无数的怜惜和自责来。
是他拉着她涉险跳崖,也是他带着她长途跋涉来宁夏,亦是他粗心大意不关心她的身体,前些日子其实已有苗头,可他却从不曾往深处去想,只当是她身子不爽利。
想及此,叶慎心里的怒火彻底没了,反而演变成了浓浓的内疚。他轻轻得抱住她,生怕动了她的胎气,沉声道:“是我不好,竟连你有孕了都不曾注意到。”
陆卿卿顺势搂过他的肩膀,笑道:“我不曾和你说,你自然不会发现。”
叶慎伸手轻轻攀上她的小腹,这里头是一条正在孕育的全新生命,是他和她之间的爱情结晶,更代表了全新的希望和未来。
他觉得这种感觉神奇极了,他双眸亮晶晶得看着她:“卿卿,你受累了。”
陆卿卿心里甜滋滋的,任由叶慎对着她的肚子说了一大堆蠢话,她虽然有些看不下去,可也并未阻止。毕竟她刚得知自己怀孕时,也是相当激动。
二人说了许多的体己话后,陆卿卿想要去给叶慎热饭,却被叶慎严厉禁止,表示从此不准陆卿卿再入厨房一步,这些粗活必须只能交给下人去做。陆卿卿无法,只有让阿姝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