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燕赤霞的承诺，蓝小蝶不敢抱有太大期望。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地宫里呆了数月，期间翻开青皮书，书上的内容一点也没变化，依旧是那句：“计成，蓝小蝶入地宫，与李清风双双赴死，之后燕赤霞一把火焚尽地宫，将蓝小蝶的尸体带回故乡，埋葬于桃树之下……”
她会死在地宫里。
等她死后，燕赤霞才会逃出水牢，手刃仇人。
如何将这个顺序反过来，蓝小蝶心里一时没有头绪，即便能将人从水牢里放出来，她也没把握能打赢李清风，就算加上一个她，他们依然不是李清风的对手。
相比之下，李清风的日子倒是越过越清闲，越来越滋润。
他甚至从宝库里翻出不少妖兽驯养类书籍，准备用在蓝小蝶身上，理由是蓝小蝶是妖怪，跟他以前养过的宠物少女品种不同，所以一定要区别对待。
……身为一个主人，他表现的还挺专业的。
比如今天，他悠闲的坐在桃花盆栽下，手里摊着一本《驯兽要术》，时不时的翻一页，看得颇为认真，而蓝小蝶坐在他身旁，一边给他剥葡萄，一边拼命伸长脖子偷看他手里的书。
不是她对这种类型的书感兴趣，实在是他之前看的那几本内容都太过惊悚，比如把妖宠关在一个只能侧卧的笼子里，连续一个月让他佝偻着背躺在那，只给他一丁点食物和水，保证他能继续活下去，直到对方尊严丧失，彻底屈服才放出来……
连续几次之后，李清风干脆把书丢给她，懒洋洋的说：“你念给我听吧。”
这样最好不过了！遇到可怕的内容马上跳过！蓝小蝶开心的接过书，照着第一段开始念起：“飞禽篇——教你如何训练一只合格的坐骑……”
后面的内容看得她脸色发青，譬如如何配合药物与运动，让妖宠在一个月之内长成三尺高三尺宽的怪兽，双手一围简直就是一座血肉碉堡；又譬如如何运用禁术，让妖宠生出三头六臂，这样在战场上它三张嘴可以一起咬人，六条胳膊可以挥舞六把武器，整个就是一台会行走的凶器……
这些画面让蓝小蝶不寒而栗，她可是走可爱路线的，一想到以后她用六条胳膊抱住李清风的大腿，然后六只眼睛一起对着他眨巴……她就觉得不用等敌人出手，李清风就已经抬手让她灰飞烟灭了。
“怎么不念下去了？”李清风的声音响起。
“咳咳，这一页的内容空洞辞藻堆砌，最重要的是我压根就不是飞禽类妖怪啊，还是看下一页吧！”蓝小蝶迅速翻页。
珍奇异兽篇——教你如何驯养特殊宠物。
随便扫了几眼，蓝小蝶就觉得这一篇的参考价值为零了，因为里头的珍奇异兽指得是蛟龙饕餮这等强大无比的妖怪，里头列出来的食谱，李清风自己吃吃没事，说不定还能强身健体，但是蓝小蝶却是虚不受补，一碗龙肝凤髓下去，绝对要补得七窍流血，四肢瘫痪。
料想李清风也不会蠢到将她当龙养，于是蓝小蝶就乖乖的将这一页的内容逐字念给他听，中间还遇到了好几个生僻字，支支吾吾读不出来，被李清风含笑召了过去，一个生僻字一个生僻字的念给她听。
巨大的桃花盆栽树立在他们身后，枝叶伸展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洒下片片飞花，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此情此景，宛若梦幻泡影。
李清风忽然抬眸，长长的睫毛扫过蓝小蝶的脸颊，碧绿的眼眸近在咫尺，流光四溢的翠绿忽然变得深邃，他笑着问：“懂了么？”
蓝小蝶心脏剧烈跳了跳，连忙离他远点，回答：“懂了。”
“那就好。”李清风换了个姿势，他将脑袋枕在蓝小蝶的膝盖上，然后闭上眼睛，一副享受午后阳光的模样，调子慵懒道，“继续念下去吧。”
蓝小蝶跪坐在波斯地毯上，看着枕在自己膝盖上的那个脑袋，推又不是，不推又不是，最后只好在心里默念三声：“这不是脑袋，这是石头。”
完毕，她拿起《驯兽要术》，无奈的翻过一页。
“花鸟虫鱼篇——教你如何驯养观赏用宠物。”看到这一页的内容，蓝小蝶眼前一亮。
“嗯？”李清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调子拖得很长很长，令听得人都感觉浑身懒散了起来，紧接着，他带着一丝笑意道，“这个不错，挺适合你。”
“你想把我养成观赏性宠物？”蓝小蝶颇有些意外，“你很喜欢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么？”
“呵呵呵……你最大的用处就是让我高兴。”李清风眯开一点眼睛，翠绿眼眸由下而上望着她，“你不是我的部下，我不需要你为我出谋划策，也不需要你为我上场打仗，我只需要你的陪伴……我的小宠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手指碰触着蓝小蝶的皮肤，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青皮书里写得清清楚楚，她会死，死在这个地宫内。
她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下毒手的人会是李清风。
但现在她开始感到疑惑了，照现在这个状况来看，李清风有杀她的必要么？瞧他这幅乐在其中的样子，估摸着还会把这场主宠游戏玩下去，玩很久，直到厌烦为止……
想到这里，蓝小蝶不禁打了个激灵。
她并不是他第一只宠物。
在她之前，还有不少女孩子担当这个身份。
现在，那些女孩子哪去了？
“你在想什么？”李清风的手指慢慢从她脸颊上，移至她的眉间，含笑道，“眉头蹙得这么紧，小心生出皱纹。”
“……没什么。”蓝小蝶回过神来，说，“我只是有点想哥哥了……待会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呵。”李清风看着她，似笑非笑，“也好，你去吧……跟他说说你最近的事，他一定会恼羞成怒。”
他一语成谶，燕赤霞的确感到非常愤怒。
“他压根就没把你当人看！”水牢之中，水深过腰，燕赤霞立在水中，怒发冲冠，扯得手腕上的锁链扯得哗啦啦作响，腕间的血痕又多了几条。
“我宁可他不把我当人看！”蓝小蝶连忙安慰之，“要知道对很多妖怪来说，人大腿和猪大腿一样，都是食物的一种！”
“原来如此，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桩。”燕赤霞皱起眉头，“形势比人强，你暂且忍耐吧。”
“我可以忍耐，但我不知道李清风能忍耐多久。”蓝小蝶将心里的忧虑说出口，“在我之前，他身边已经有过不少宠物，但现在，这些女孩子全都不见了，我真的怀疑我是下一个……”
她这样一说，燕赤霞便沉默了下来，半晌，低沉道：“是我连累了你……”
“这种丧气话就不要再说了，说了也没用。”蓝小蝶抱起红木食盒，没好气的对他说，“咱们还是赶紧合计合计越狱的事吧……来，先吃一口红烧肉，吃饱了才有力气越狱！”
燕赤霞苦笑，铐着他的锁链，乃是用千年寒铁所铸，而且链子上镌了不少法纹，专门用来克制他这样的斩妖者，铐上之后，他便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简直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但心里再焦躁，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因为如果连他也失去希望，那她还能依靠谁呢……
于是，燕赤霞只是继续冷着脸，一如往常那般，坚毅，镇定，宛若磐石。
递到他唇边的菜，他来者不拒，全都吃了下去，仿佛吃了这些菜，他就真有力气越狱了似的。
而蓝小蝶一边喂他吃饭，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两人一个听，一个说，彼此之间的间隙居然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患难与共的感情，以及彼此依赖的心情。
放下筷子，蓝小蝶忽然沉默下来，半晌，才昂起头问：“我能活下来的，对吗？”
看着她脸上的依恋和期盼，燕赤霞只觉得心中一疼，然后平静的点头，回道：“嗯，我会守着你的。”
守着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那就好。”蓝小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着就热泪盈眶。
死亡的威胁，生活的压力，压得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最可怕的，却是看不到未来的方向，看不见生存的希望。
或许得到青皮书，并不是她的幸运，而是她的不幸。
因为她总是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但却难以改变自己的结局。
她甚至不能自由的哭泣，因为她还记得红衣侍女们的嘱咐，不要哭，千万不能哭……蓝小蝶不知道哭泣的下场会是如何，所以她只能微笑，不停的微笑。
直到此刻，才能安静的坐在小船上，泪珠顺着脸颊，静静坠落。
那一刻，燕赤霞很想伸出手去，接过那滴泪水，但最后只带起一片锁链声，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滴泪珠坠下她的脸颊，啪嗒一声落在水面上，溅起一滴晶莹剔透的珠花。
那一瞬间，燕赤霞觉得自己简直就快被一股悲伤的感情淹没了。
“别哭了。”他说。
锁链拉得笔直，手腕上已经勒出了鲜血，可是他不在乎，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伸出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蓝小蝶抬起袖子，拼命擦拭着泪水，以至于没有看清这一幕，只是哽咽道：“嗯，我不哭了……对不起啊，我停不下来了。”
我能做什么？燕赤霞扪心自问，结果悲哀的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心想要复仇，结果他的自不量力，不但葬送了自己，还葬送了她。
他能做什么？他只能夜以继日的呆在这个地方，愤怒，悲伤，绝望，发出丧家之犬般的悲号。
他能做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妹妹，看着自己最珍惜的女孩子变成仇人的宠物，稚嫩的脸上挂着泪水，向他祈求守护，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能做什么？他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渐渐腐朽，老去，最后化为一堆白骨……或许直到此刻，他才能将白骨之手从锁链里取出，伸向自己的小妹妹，手心向上托住那一滴泪水……
他能做什么？
他能改变什么？
他能拯救什么？
巨大的悲恸与绝望海潮般袭上燕赤霞的胸口。
那一刻，绝望的浪潮之中，一个笑声低低响起。
他说：“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