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过去了，她早就不是那个能任人拿捏的小孩，而赵寡妇，却是老了。
对啊，没什么好怕的。
赵欣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后紧紧抓住白远山的手。
苦难早已过去，她抓住的才是将来的幸福。
以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活儿都是她干，赵欣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个脏乱差的院子，结果虽然是有点脏，但比想象中要好许多。
她没敲门，直接推开，迎面扑来的是热气伴随着股说不清的难闻臭味。
“咳咳，赵欣，是你回来了吗？”
屋里传来赵寡妇略微沙哑的咳嗽声，声音很弱，似乎真的是苟延残喘的时候了。
她没回答，进来后关上门，白远山帮她掀开门帘，终于看到靠在床上的那个人影。
那人满头长发柔顺地铺陈在脑后，可细看就能发现上面很明显的油光，以及大片的头皮屑，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了。
上半身露出大红色的棉袄，身上搭的被子却很是陈旧，屋里，长时间没通风，气味更加难闻。
赵欣这才看向赵寡妇的脸。
脸色苍白，肤色暗沉，有不少红点和暗斑，眼角全都是皱纹，跟记忆中美艳的脸已经全都对不上号。
她或许也知道自己不好看，却已经拿出最好的姿态来迎接她，或者说这是赵寡妇的习惯，不管怎样，都先把姿态做足，呈现在人前的都是最好的一面。
白远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如果不说她们是母女，他反倒是看不出来，两人似乎不太相像，也许赵欣更像她的父亲吧。
“你们来了，坐。”
赵寡妇情绪很平和，反而一点都没有四年前对着赵欣又打又骂的刻薄样，宛如贵妇。
但赵欣知道，那些东西依旧深埋在她的骨子里，装出来的始终就是装出来的。
她拉着白远山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来，冷着脸，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赵欣，我好歹是你母亲，一个称呼都不会喊了吗？”这声音听着倒是有点底气了。
“母亲？你除了生我、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有一件事能配得上这两个字吗？”
赵寡妇被噎住，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居然没继续反驳。
“算了，我都快要死的人了，还跟你争执这些做什么，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后悔以前的事，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我只是告诉你这间屋子被我卖了，等我一死就有人来收，墓地我也找到了，你只需要把我埋起来就够了。”
呵，赵欣心里冷笑，赵寡妇虽然靠做那种生意赚的不少，可花的也不少，估计一点都没剩下，虽然她并没想着要她的财产，但这么绝情，还真不愧是赵寡妇。
她捂着唇咳嗽了好一阵，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今天叫你过来主要还是说说你父亲的事，白远山，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还是出去吧。”
没等白远山有所动作，赵欣就抓住了他。
“他是我对象，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拉着他作势要走。
“等等！一起听就一起听吧，反正我也不觉得丢人，这么小就有对象了，不愧是我赵寡妇的女儿。”
“天天耳濡目染没办法，十四岁时你就想把我卖掉，你不愧是我母亲。”
赵寡妇再次被噎，她没想到几年没见，这小丫头片子变得说话那么气人。
她拍了拍胸口，没忍住又开始咳，等咳的差不多了，这才用嘶哑了很多倍的声音告诉她原委。
原来赵欣的父亲是当年下乡的知青，赵寡妇那个时候就跟朵盛开的鲜花似的，不止迷的村里的小伙子梦里梦见的都是她，就连知青点的几个人也跟她掰扯不清。
千挑万选之后，她终于选定了一个叫杨宏飞的知青。
据说杨宏飞嘴巴甜，什么好话都会说，不止把赵寡妇说的团团转，就连村里的男女老少对这人的评价也非常好。
大家都说赵寡妇算是找了个好对象。
柴禾堆、玉米地，两人钻了不少，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谁知道就当她热热闹闹快结婚的时候，杨宏飞从生产队上失踪了，全村帮忙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人。
除了他们两个，村里没人知道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而赵寡妇因为伤心难受，很快就跟另外几个爱慕她的男人搞在一起，村里人都不知道赵欣到底是谁的种。
除了赵寡妇。
“你爹就是杨宏飞，当时我之所以跟别人做那档子事，也是知道自己怀了孕，一气之下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他们都说他死了，我觉得肯定没有，说不定他还在外面赚大钱了呢！”
赵寡妇头靠在墙上，微微仰着，赵欣也看不太清她的面容是悲还是早就把这不当回事了。
“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都是找不到的人了，我也没见过，还指望我帮你找？”
她摇摇头，“找什么啊，我都要死了，也看不见了，不过万一他在外头赚了大钱，你不是也能跟着沾光吗？”
“你恨我，难道就不恨他？那些东西都应该是你的，如果他当年不跑，我也不会变成这样，说不定你也能跟其他孩子一样长大，你不是最羡慕别的小孩了吗？”
这次赵欣没说话，只是找到那人又有什么用？
说句可能有点狂妄的话，到时候自己的身家说不定比他还要多。
幸亏这些赵寡妇都不知道，否则今天的谈话可能根本不会这么平和。
见她不说话，赵寡妇终于觉得自己胜利了一次。
赵欣和白远山出了屋子，虽然赵寡妇似乎精神很不错，根本没有要死的样子，但明眼人看得出来，不过是强撑罢了，估计也就是这两天。
“白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儿？”
她有点茫然，在屋里强撑的力气都用光了。
在她心里，赵寡妇不是一直都是那个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厉害女人吗，怎么几年时间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要不去我家吧，弄点柴烧烧炕应该能住人，棉被也有，你别嫌弃就成。”
有什么好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