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慈庆宫内灯火昏暗。若是从天上往下望去,毗邻的文华殿、元辉殿,甚至旁边的御马监、御用监库所散发的光线都要比这太子的居所明亮数倍。
慈庆宫前有三道门,穿过第一道徽音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直道,尔后便是麟趾门。跨过麟趾门走不了两步就是通往宫内的最后一道慈庆门。在郑贵妃管理下的后宫,对太子的用度向来能省则省,徽音、麟趾两道宫门的门口连个装模作样站岗的内卫也没有,一直到慈庆门的门口,才能隐约看到夜幕中一个偏偏倒倒的身影。
内侍李鉴,本是兵仗局的管事,因为得罪了人被调到了慈庆宫看门。没错,是得罪了人才被罚到当朝太子的宫内当值。放在历朝历代的美差,到了本朝却变成了惩罚内臣的途径,无疑是一种黑色幽默。因为这慈庆宫不止没有一点油水可捞,更让人担忧的是,以天子和皇贵妃几十年的态度来看,仿佛每一天都会变成朱常洛太子身份的最后一天。倘若这东宫易主,如同李鉴一般的旧人自然将会面对更凄惨的命运——内廷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清洗比之朝堂也是毫不逊色的。
面对这样一份朝不保夕的工作,任何人都是提不起半点兴致的,更何况明天就是端午,李鉴不用当值,他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节日的酒桌和赌桌上去了。强睁着惺忪的睡眼,背靠着紧闭的宫门,李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值好这一班岗。
只是片刻间,他的睡意便全无了,一道黑影在夜幕的掩护下极速向他冲来,手上若隐若现的好像还有兵器。
“站住!何人敢擅闯太子寝宫!”李鉴惊惧中更多的是感到不可思议,宫城大内之中,竟有人能持械冲击太子寝宫。
黑影并没有因为一个太监尖声的呵斥就停下自己的脚步,他速度极快,三两下便冲到了太监的跟前,轮起手中的棍子就砸向太监的头上。
李鉴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要害,一声巨响后从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他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有刺客!!有刺客!!”
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变得有了些哭腔,但他丝毫不敢停留,转身向殿内跑去,这时候最重要是让各房的内侍听到他的呼救,以人数优势制服眼前的凶徒,另外还要以此提醒太子尽早躲避,无论太子如今是什么地位,只要太子有丁点损伤,他的下场都会无比凄惨。
李鉴不停的呼救显然惹怒了手持木棍的黑影,他快跑着追打这个呱噪的阴阳人,那尖细的嗓音让他无比心烦。黑影的身形高大壮实,一眼看去便是标准的北方大汉,以他的体力去追一个零件都不全的太监显然不费吹灰之力。逃跑的李鉴很快被黑影追上,那黑影手中的枣木棍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了他的身上,一棍落在了后脑,一棍落在了背上,他瞬间被打翻在地,口中鲜血溢出。
“有……刺……客……”
李鉴沙哑的嗓音最后呼唤了一声,转眼便晕了过去,那黑影大汉毫不停留,径直向太子朱常洛的寝殿冲去。殿门口站立着太子伴读王安的身影,他是听到响动出来探查的,此时看到如此凶悍的一幕,也是吓得六神无主。他紧握住拳头向殿内大喝了一声“殿下从后门走!”,便准备以血肉之躯阻挡片刻,为殿内的太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杂乱的脚步从走廊上响起,内侍韩本用带着二十余名内廷护卫赶到了……
太子朱常洛并没有从后门逃走,他虽有些惊恐,但也并未乱了方寸。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重,想必是内卫赶到了。片刻间脚步声又变成了喊杀声与打斗声,赶来支援的内卫已是和凶徒开始交手。过了不到一刻钟,朱常洛听到外间的响动逐渐变成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之类的话语,料定内卫们已是取得了优势,正在抓捕来犯者,便走出殿门亲自探查情况去了。
庭院里的大汉一根枣木棍舞得虎虎生风,面对内廷侍卫们的围攻毫不畏惧,只是疯狂地向门口突去。内卫们人数众多,还分出了部分人去通知其他殿的内卫以及巡守宫城的军队,自然不能让他全身而退。只因那大汉擅闯慈庆宫,对太子图谋不轨,定要留个活口一查究竟,才让动手的内卫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下死手,只得将他团团围住,堵住去路,等他筋疲力竭时再一举擒拿。
太子朱常洛的出现让军心大震,慈庆宫的主人并没有仓惶逃命,而是亲自督战,这是何等威武。其实朱常洛的心里见那飞速挥舞的枣木棒也是心有余悸,要不是已经倒地不起的李鉴大声的呼救引来了各房内卫,那一丈多长的棍子要是砸在了自己身上……想到这里,朱常洛的手也有些发抖,这点倒是被护在身旁的伴读太监王安给瞧见了。
面对士气如虹的众人的围攻,黑影大汉很快便有些力竭了,先前舞动得满是残影的枣木棍逐渐变得缓慢,第一个赶到殿前的内卫韩本用瞅准一个空当,飞身跃起,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内卫扑了上去,终于将那大汉制服了。
“诸位护我慈庆宫有功,大伴记录一下,都有重赏。”大局已定,朱常洛开始做着该做的安排了。
“谢殿下。”众内卫谢恩。
“韩本用,你将此人押解到东华门,暂交指挥使朱雄收监。后面审讯待禀告陛下后再行定夺。”
韩本用应了一声便开始指挥众人将那壮汉五花大绑押往东华门,壮汉从冲入慈庆宫开始到被制服,全程一言不发,只有些许的吼叫,此刻被押走时倒是回头狠狠地剜了太子朱常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