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这么说王之寀也有嫌疑了？如果王之寀有意陷害的话，那无论他拿到什么证供，也无法让人信服吧？”万历饶有兴致地接过胡士相的话，心中对这刑部郎中的评价又高上了几分。之前他虽在三法司的共同监视下没能有所作为，但想不到在现下这种情况下，竟还能找到新的突破口。坐在万历旁边的郑贵妃也给胡士相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想是刚才连她自己都已经绝望了，没了反抗的念头。
“陛下英明！此案看似离奇，在抽丝剥茧后实则也不过是一起机缘巧合下携公器报私仇的老套手法罢了。”胡士相有些兴奋，若是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话，事后将不止一扫之前失利的阴影，还会在这大功劳光辉的照耀下更上一个台阶。
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掌管天下律法的大理寺卿周光镐心中的真实想法。堂堂大明君臣，为了一个女人唱起了双簧，对真凶视而不见，对极力查案的忠臣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资格统御天下万民？
周光镐双膝跪地，苍老的声音响彻整个文华殿，连门外的雷雨声此刻也仿佛静止了一般：
“陛下！您可知今日提牢主事王之寀为何不在这文华殿中？”
胡士相心里一颤，看周光镐这样子仿佛是拼命的架势，便猜测王之寀那边可能情况不太乐观，赶紧打断他的话：
“周大人，王主事无论因何事没能来到这殿中，他跟这案子的关联也是抹不掉的。”
周光镐食指指着胡士相，愤怒地吼道：
“你这无耻小人！谄上媚下、陷害忠良、颠倒黑白、毫无人性！王之寀对陛下、对大明皆是忠心耿耿，为了查明真相被奸人刺伤，手臂贯穿血流不止，家中老仆舍命护主，一门上下忠肝义胆，岂能容你如此诬陷！昨日那王之寀顶着伤势来殿前向陛下回禀，下朝后便高烧不止，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想是伤口化脓外邪入侵，能不能挺得过今日都不知道！而这殿前，竟然还有你胡士相这等小人诬他携公器报私仇，朗朗乾坤啊，我大明朝天理何在啊！我大明朝奸邪当道、危若累卵啊！”
“周光镐，不可危言耸听胡言乱语！”万历制止道，他这话说得有气无力，显然是自己也有些心虚。
“陛下，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王之寀若在此案中有任何蝇营苟且的勾当，臣今日就愿血溅这文华殿！”
周光镐说完作势向殿前的大柱冲去，看样子是要以死明志，旁边的左都御史李鋕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缓解了一下冲势。即便如此，周光镐的头还是撞在了柱子上，血流不止。
“来人，快带周光镐去找御医！”
万历看这架势也是怕了，一面赶紧叫人把周光镐扶走，免得真在殿前出了事，一面赶紧开口劝慰道：
“周大人！朕知你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朕必定公正审理，你安心养病！”
周光镐被太监扶走了，走时嘴里还不断念着“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面对眼前的情形，胡士相已经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万历心知若再让胡士相强出头恐怕这小郎中得被庭下那些愤怒的大臣们给生吞活剥了。身旁的郑贵妃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捏了捏他的掌心，想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得不轻，万历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周大人对大明的忠诚朕心里十分清楚。但品格归品格，案子归案子。要理清个中原委，还得用证据说话。从之前胡士相的描述来看，五月四日晚进入刑部的大理寺捕头刘神通着实可疑，诸卿怎么看？”
刑部侍郎张问达此刻心中充满了愤怒，周光镐以头抢柱，几乎将性命葬送在这文华殿中，竟还是换不回天子的一丝信任，这种感觉既可悲又可笑更可叹。忽然间他又想起昨日听到的一番话，此刻越发觉得有理，便也站出来接下了皇帝划出的道道：
“陛下容禀。臣与刘神通相识已久，对此人再了解不过。昔日刘神通为刑部堂官时，刚正不阿，能力不凡，品行高洁，为人正直。外间曾送其雅号‘三唯堂官’，意思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可能才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最后被人诬陷免官，差点连性命都保不住。胡士相所言的万历三十五年漕粮案，刘神通家中被人搜出黄金一百两，因此有了构陷郑国泰的物证。可当时臣就在刑部，刘神通在接到漕粮案之前正在处理另一桩悬案，衣不解带地奔波了半月有余，吃住都在刑部。接手漕粮案后更是宵衣旰食地加紧破案，刚刚有些眉目便被人举报。可笑的是，前去搜证的衙役回来告诉我说，刘神通家里的大门都结了蛛网，那金子只可能是翻墙放进去的。若真是他收受的贿赂，难道会自己翻自家的墙把东西放进去吗？”
张问达一番话说得至诚至真，刘神通此人想必也是因此事大受打击，免官之后才日渐消沉，流连那勾栏瓦肆之地吧。众人都以为万历会因此话就此停下对刘神通这个小捕头的怀疑时，万历却说出一番让人无比寒心的话：
“张问达。无论当年之事那刘神通是否有冤情，但作为罪人，既已被剥夺官身，为何还会被大理寺录用？朝廷的法度，这种人属于永不叙用的范畴吧？”
张问达不可思议地看了万历一眼，皇帝竟已薄情至此？旋即叹了口气，说道：
“回陛下，是臣将他引荐给周大人的。”
“你作为刑部官员，通晓大明法度，为何知法犯法？这不禁让朕怀疑刘神通进了刑部大牢后是否收到了你的指示。张问达，将这几日你的行踪在殿前说清楚。”
张问达摇了摇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对御座上的天子再没有一丝幻想，眼睑低垂，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