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京师位于远离产粮区的北方,物资的供给全靠大运河,每日码头上来自江南地区的粮船皆是络绎不绝,因此年轻力壮的男子在码头上很容易就能找到搬运的营生。最近码头边新来了一个乡下小伙子,干活卖力为人忠厚,深受一众工头的喜欢。
这天是三月底的一个大晴天,已是到了春末时节,太阳有些毒辣了起来。正在努力工作的小伙子隆起的肌肉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充满力量,肩上货物的重量在他壮硕的身体上显得不值一提。
努力工作的小伙自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两个陌生人正在打量着他。
“为何要在这码头来选人?”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询问着旁边的老者。
“来这码头边找生计做苦力的,多是乡下过不下去的佃户或者北边逃难过来的平民,他们身家清白,在京城多半没有关系,用来做这件事再好不过了。此外,能在这里干下去的,本身就有一定的气力,要是来之前会点别的东西,那就更好了。比如,你看那个扛东西的后生,他身形健壮却不失敏捷,脚下的步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走山路最省力的一种路数,这种人以前多半做过猎户,有一定的身手。你把他记下来,回头和这批备选的一起查一下。”老者一边给男子分析过来的原因,一边安排着接下来的计划。
“是,大人。”男子恭敬地回话。
被两人打量的对象自然是从井儿峪逃出来的张差。他设计跟妹妹一起诈死后,两人花了三日的时间骑马到了京师,而后将马匹交给韩仁燕在京师的朋友,请他回蓟州时顺路给姐姐家报信。做完这一切,两人找了个简单的落脚处安顿好了之后便开始找活干了。
由于当时诈死逃出的理由是李莺莺为小姐采办大婚的各种用度,出门时手里自然拿的是赵家的公款,自己的私房钱并不敢多拿,以免引起怀疑。而事后为了不让官府以为是韩仁燕劫了他二人再报假案,所以货物这些也务必留下,增加他说话的可信度。这一来二去,加上路上的用度,兄妹俩到达京师的时候已近乎身无分文了。
张差之前又是种地又是打猎,有几分力气,便去码头寻了一份搬运的生计。可搬运毕竟不是什么好工作,那点酬劳仅仅刚够兄妹俩果腹,落脚处的租金还远远不够。为了不流落街头,妹妹李莺莺也没法闲下来,必须找点事做。还好之前在赵家时少不了缝缝补补这些事,跟着赵小姐的女红老师学了不少东西,所以她一面找些缝补的活,一面做些女红的商品出去售卖,总算凑齐了租金。
总而言之,在京师高昂的物价下,两兄妹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而现下这光景,未免事情败露,至少一年半载内他们是不敢联络蓟州家里的。
又是平凡的一日,张差清早起来,喝了一碗妹妹煮的稀粥便往港口走去准备上工。港口附近这一带鱼龙混杂,又是各种江湖帮派林立,坑蒙拐骗这类作奸犯科的事隔三差五便会来上一次,张差人高马大又气力不凡,自然没人招惹他,至于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比如他眼前的这位。
一个面白无须书生模样的男子正被两个大汉追赶,边跑边喊“抢劫了,抢劫了”之类的话,码头边都是下苦力的普通人,对这种事见惯不惊,也不想惹事上身,自然没人愿意管。那男子被人追得快跑不动时,看到身高体壮的张差,瞬间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赶紧躲在张差身后,抓住他的衣服求救:
“壮士,救救我!事后必有重谢!”
张差本不愿管这事,他也不想惹祸上身,可对面冲过来的两名大汉好像把他当成了跟书生一伙的了,话都不说就要动手,张差无奈只得奋起反击,想不到那两人看着凶神恶煞,实则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他给击退了,对方撂下两句狠话匆忙撤退,反倒把张差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有这么弱的抢劫犯?连兵器都没有的?
白面书生见匪徒已散,雀跃不已,对着张差就鞠了一躬,文绉绉地说道:
“感谢壮士救命之恩,在下广隆,是浙江过来的举子,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张差也没想到这么轻轻松松就送了个救命之恩出去,挠头回答道:
“额……我叫张差,那两人这么弱也敢出来抢劫,这也……太儿戏了吧。”
“壮士有所不知,那二人是想骗我钱财,被我半途识破,当街揭穿,恼羞成怒才追打过来的,本身就不是杀人越货的强人。”书生广隆解释道。
“哦,这样啊?那你没事了,我也走了,不然赶不及上工了啊。”张差其实很想问问刚才书生说的“重谢”是什么,不过他脸皮薄,没好问出口,况且这书生声音尖细,听在耳朵里不是很舒服,既然没啥好处,又不想听他说话,那便早走早好。
“壮士且慢,你说赶着去上工,可是去那码头上做事?”广隆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我看壮士这身短打扮跟码头边搬运的工人十分相似,便猜测壮士可能在码头边做运夫。在下家中是在南直隶做布匹生意的,对码头边的事也不陌生,恕我冒昧,壮士在那边可能收入并不高,每日约25文钱左右吧?”
张差有些脸红:
“只得20文,还是南直隶富庶啊。”
书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壮士今日对我有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家中生意在南方,没法给你安排个好差事,但在京师中倒也有些朋友,能让你做些轻松的活儿,收入虽比不上南边却比你现在高上不少,壮士可愿意?”
“真的?”张差受宠若惊,瞬间觉得那尖细的男声也变得好听起来。
“那是自然。”白面书生广隆,一张无须的脸上笑得格外真诚。